比小学生满口网络烂梗,爱说“包的”更让人担忧的事,是当下语言的僵化、套路化,以及随之而来的思维能力退化。
“包的”“受着”“我善”“破防”“那咋了”“绝绝子”“你个老六”“尊嘟假嘟”“我勒个去”“我做不了一点”……
江西一位小学老师布置作业时,学生们回敬她一连串网络热梗,她站在讲台上苦口婆心:
“喜欢说这些话的是偷懒的人,因为只要说这些话,他就可以停止思考。当你脑袋里只有热梗时,那些优美的语言都被覆盖了,成语、谚语,歇后语都不会用了。”
(图/社交媒体截图)
杭州有家长叮嘱孩子快点写作业,孩子回“那咋了”;提醒“饭菜要凉了”,“那咋了”;提醒“好好说话”,依然是“那~咋~了~”。
网络热梗,事实上成了互联网时代的一种“方言”,它是随时滚烫出炉的热词,是某一特定圈层的话语系统,也是情绪直给的社交密码。如果说,它只是在日常生活与课余交际时插科打诨的一点调味品,孩子们说几句“包的”,天当然塌不下来。
比小学生满口网络烂梗,爱说“包的”更让人担忧的事,是当下语言的僵化、套路化,以及随之而来的思维能力退化。
01网络热梗,互联网时代的“方言”对小学生而言,热梗像是一张“社交入场券”,而对成年人,则更像一个“情绪减压阀”。
语言不仅与沟通有关,还能提供强烈的归属感。使用圈内的黑话和俚语,是确立自己人身份的一种方式。
孩子为何热衷网梗?社交需求与传播特性是两大推手。作为被手机和算法早早俘获的一代,网络用语几乎是他们的母语,简直无孔不入,而且网络用语这种新奇且易模仿的特点,恰好迎合了孩子的天性。而在同龄人中,懂梗往往意味着能够获得群体认同,反之则可能被边缘化。
别说孩子,自问思想更成熟的成年人,同样也难逃“热梗”真香定律。
和孩子们一样,热梗对成人而言也是高效的“社交货币”。在同事、朋友群聊中,用一句“尊嘟假嘟”“绝绝子”,就能快速拉近距离,营造一种“我们都在网上冲浪,我们是同一圈层”的轻松氛围。
(图/社交媒体截图)
此外,热梗往往以高度浓缩、形象化的方式表达复杂情绪,比如用“EMO”代指伤感,用“摆烂”形容放弃挣扎,这种表达直接、不费劲,还带有一丝自嘲和幽默,成为一种有效的情绪解压阀。在职场之中,无害的热梗就像是语言的“柔顺剂”,可以软化命令或批评的语气,让沟通显得更随和、不那么僵硬,让自己显得人畜无害。
在社交媒体平台上,抛梗者产出,接梗者融入,成为年轻人专属的“以梗会友”社交互动仪式链。这种互动不仅满足了青年的社交需求,更成为他们身份建构的重要途径。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热梗,从70后的“美眉”“GG”,80后的“酱紫”“996”,90后的“我太南了”“蓝瘦香菇”,00后的“yyds”“尊嘟假嘟”,到10后的“奥利给”“芭比Q了”,每一代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语言密码,而这些热梗,有时也是一代人集体心境的缩影。
(图/《小舍得》)
热梗的诞生,往往混杂着解读的情绪化、鬼畜化、戏谑化、低俗化和陌生化的多层因素,在网民的接力共创中快速实现病毒式传播与裂变。
如果说,语言是一条拥有自净能力的河流,许多热梗不过是一朵朵随时消逝的小小浪花,很快就会自然消亡,仅有极少数最终能够汇入主流。
真正需要担心的问题不在“浪花”,而是承载语言的巨大“河床”,也就是孩子的整体语言能力和人文素养是否足够坚实,比如,他是否具备在不同语境灵活切换的“语码转换”能力,他是否能用“丰富”战胜“贫乏”,用“势在必得”“胸有成竹”“十拿九稳”替换,让“包的、包的”回归它原本的样子。
02当作文只剩应试模版,请重修语文比小学生爱说“包的”更让人担忧的事,是当下语文教育的僵化、套路化和应试化。
如果说“包的”的流行,让我们担心语言的贫乏,那么机械的语文教育,则可能导致思维的僵化与情感的淡漠。
(图/《超级语文课》)
譬如,一首意境深远的唐诗,在课堂被拆解成标准化的字词翻译、修辞手法和中心思想,学生不再感受诗句中的画面之美和幽微的言外之意,甚至是一些诗文在传抄过程中不同版本的区别,而是反复在背诵“这句话表达了作者什么思想感情?”之类的标准答案。
于是,语言从一种感性的、多变的审美存在,变成了确定的、没有第二种解释的冰冷知识点或曰答题技巧。
作文尤其是重灾区。
僵化的写作结构、千篇一律的好词好句、“扶老奶奶过马路”和“妈妈深夜带我去医院”的古老模板至今还在使用,个体独特的观察和真实的情感,往往让位于安全、保险的“范文模板”。
当阅读和写作的目的,从探索、表达和沟通,异化为获取分数。当学习的全部乐趣和压力都系于一次考试时,语言就成了一门“技术”,而非滋养人一生的趣味和素养。
(图/《小欢喜》)
当优美的汉语被简化为得分要点,当生动的表达被束缚在标准框架内,实际上是在系统性地破坏孩子的语言感受力。
与我们教育实际相反的,是许多教育工作者的提醒。北大中文系教授陈平原说:“孩子一辈子的道路取决于语文。”钱理群教授认为:“我们语文教育的目的,还有整个教育的目的,包括现代化的目的也一样,就是使人变得更美好。”
2020年,《新周刊》在“重修语文”专题中曾分析,语言所以趋于贫瘠,人文主义所以没落,问题的根源之一是,人们正在慢慢丧失语文背后所附着的那层人文精神底色。
从小学到高中,一个人要上成千上万节语文课。我们通过上语文课学文字、文学和文化,培养基本的人文素养——阅读理解能力、沟通表达能力、逻辑分析能力、思辨与批判能力、审美与创造能力……而不只是学一些套路,如果仅仅是会这些套路,对抗不了汹涌的、暴力的新语言潮。
江苏省语文特级教师、高考语文阅卷作文总复查组原副组长喻旭初认为,高考作文中少有好文章,真正要培养的好习惯应该是“我手写我心”:说真话、抒真情、做真人。人大附中语文教师佟世祥则希望学生能“在浮躁的时代找到一块精神的栖息地”,用语文帮助孩子获得更大的“人生仰角”。
在今天,一个语文教育基本过关的人,至少要做到在登高望远看到美景时,不是只会哇哇哇大叫,或者口吐芬芳。
03语言贫瘠的背后,是思考能力的危机比起网络热梗的直白浅薄,更让人如鲠在喉的是随处可见的语言贫瘠。
短视频中反复调侃“解决问题的关键在于解决关键的问题”、短剧里的“霸道总裁爱上绝经的我”、大厂里的“打通底层逻辑,构建闭环生态”,这些表达由来已久,甚至许多人已经习以为常,不仅污染语言生态,更在常态化地扭曲人们的表达方式与思维方式。
(图/社交媒体截图)
这种“你写的每一个字我都认识,但我不知道里面说了什么”的语言比比皆是:
文件风的可怕在于其无处不在用“正确废话”营造着“假大空”,用“高度重视”“全面提升”等空洞词汇消解了具体问题,这种语言腐败如果不被及时扭转,很可能会导致公共话语体系的失信。
短剧风的荒谬在于其对现实的粗暴反转。当“霸道总裁爱上绝症女主”成为流量密码,当“一夜逆袭”取代脚踏实地,这些叙事正在构建一种扭曲的价值观。在许多头部短剧中,常用“豪门恩怨+身份反转”的固定套路,这种文化快餐正在消解我们对复杂现实的理解能力。
大厂黑话则是一种精致的语言表演。“赋能”“抓手”“沉淀”这些看似高深的词汇,往往包裹着简单的内核。开一场两小时的决策会,“打造生态”“构筑壁垒”重复出现100次,而具体执行方案却往往无迹可循,需要人去重新解读制造,徒增成本。这种语言的通货膨胀,让沟通成本倍增,却让务实精神流失。
(图/社交媒体截图)
比起小学生天真直白的“包的”,成人世界的语言腐败更具侵蚀性。它们用华丽的外衣掩盖思想的贫瘠,用复杂的结构替代真实的表达。当文件风消解责任,短剧风扭曲现实,大厂风遮蔽问题,我们失去的不仅是语言的精妙鲜活,更是直面真实、独立思考的能力。
语言贫瘠的背后,是文化失语症、思考浅表化、深度阅读与思考能力的缺失。当下这种危机,已开始侵蚀公共讨论空间的生态。
远至2019年,《中国青年报》社会调查中心对2002名受访者进行的一项调查显示:76.5%的受访者感觉自己的语言越来越贫乏。受访者认为语言贫乏的表现是基本不会说诗句(61.9%)和不会用复杂的修辞手法(57.6%)。
在豆瓣上,“文字失语者互助联盟”小组成员已突破38万,他们分享着共同的困境:在需要精确表达时,却找不到恰当的词语。
(图/社交媒体截图)
上海大学社会学院青年教师苏婉分析,娱乐化玩梗的过程往往以牺牲事件全貌、思考深度以及基本同理心为代价。她以热点事件评论区为例指出,当严肃理性的严谨表达逐渐让位于浅薄而娱乐化的调侃戏谑,网络舆论场的理性对话空间便被挤压了。
语言的贫瘠本质上是思想的贫瘠。哲学家维特根斯坦的论断在今天显得尤为警醒:“语言的界限,即世界的界限。”
我们能做的,就是多想点事,多读点书,多问几句“是什么”“为什么”“凭什么”,而不是人云亦云,陷入别人设计的词语和模式中沉沦。
参考资料
1.《刷梗的隐喻:玩梗青年的社交货币与情感载体》,青年记者,魏宝涛 曲奕同
2.《“包的”“那咋了”,杭州妈妈被14岁儿子的流行语整破防:不会好好说话了?》,潮新闻
3.《岂能让“烂梗”窄化认知?学者剖析“梗文化”流行背后的隐忧》,文汇报
4.《当“梗”吃掉了我们的语言》,澎湃人物
本文来自“新周刊”(ID:new-weekly),作者:何驰,编辑:腾宇,36氪经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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