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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孟清晤三更半夜一脚踹开我沈家祠堂大门的时候,恰逢阿爹的头七,外面下着滂沱大雨。
我披麻戴孝哭得晕晕乎乎,恍惚间还以为是阿爹回了魂。于是起身踉踉跄跄地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叫着:“阿爹,阿爹!”
结果站在门外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板着一张冻得发青的臭脸,一本正经地回了句:“沈姑娘不必如此恭敬!”说完,身子一栽,砸进我的怀里。
这小子筋骨清瘦,倒是不重。可他怀里那把六尺玄铁剑,却压得我差点儿和阿爹团聚。
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铁剑踢开,又冒雨把他拖进屋里。本想再给他换件干爽衣裳,结果祠堂那边传来“轰”的一声巨响,震得我双耳一阵嗡鸣。
我一边掏着耳朵,一边往祠堂跑。入眼处,祖宗牌位东倒西歪,引魂阵中的人偶七零八落,碎胳膊碎腿铺了一地。
而最糟糕的,是阿爹的棺椁,炸了!
我惊叫一声扑过去,顾不得尚自乱窜的火焰,想保全阿爹的尸首。
可是,太晚了。
阿爹被炸成了一撮灰,连一片完整的皮屑都没留下。
我一边哭,一边把地上的灰小心翼翼地捧进罐子里。无意间瞥见埋在灰里的一枚令牌,盛放的红莲图案妖冶刺目。
我沈家祖传制偶绝技,尤其是活偶,可将主人毕生所受伤痛转嫁至偶身,哪怕命不久矣,亦能起死回生。这世间有多少险恶之人觊觎着,我心里是清楚的。我只是不明白,他们为何连一个死人都不肯放过。
父亲头七夜棺椁突然炸开,灰烬里一物,我知是10年前报应。
2
我盯着那枚红莲令魂不守舍了整整一日,黄昏时,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对不起!”
我回身,见孟清晤怀里抱着玄铁剑,脸上挂着些许愧疚。
我问:“为何要道歉?”
他说:“你手里拿的,是红莲教顶级密杀令。”
我又道:“该来的迟早要来,这与你何干?”
他又说:“红莲教的人是我引过来的。他们想杀我。当然……”孟清晤顿了一下,“也想杀你!好在你躲过一劫!”
我怔怔地看着他,从他镇定坦然的眼神里,找不出一丝说谎的痕迹。但是我知道,红莲教煞费苦心地追杀一个少年,他的身份必定非同寻常。
我接着又问:“他们为何杀你,你来这里的目的又是什么?”
孟清晤倒是直言不讳:“我来,是请沈前辈制偶!一个能骗过天下人的人偶!”
就知道他心怀不轨。
我收起红莲令,断然回绝:“很抱歉。我阿爹已经作古。你还是请回吧!”
孟清晤脸色更臭,沉声道:“可你还活着!你是沈家制偶绝技的唯一传人!”
我眼角浮上一抹哂笑:“你错了,我阿爹从未教过我制偶!”
孟清晤仍不死心,说道:“以沈姑娘的天资,就算在一旁偷看,也定能青出于蓝!”
这话听得我心头一凛。他如何得知我曾偷看阿爹制偶?这话说的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我仔细打量着这张少年老成的脸,竟有些模糊的记忆碎片,浮进脑海,一时失了心神。
“沈姑娘,你不说话,我就权当答应了?”孟清晤难得露出一丝笃定的笑容。
我许久才回过神来,衣袖一甩:“答应个鬼!我说了,我不会制偶!”
“我不信!”孟清晤猛地把玄铁剑往脖颈上一横,威胁道:“沈姑娘若不答应,我便死在你面前!”
“你……”我咬了咬后槽牙,“小小年纪,又是何苦。何况我又没骗你,我是真的不会。”
“不可能!”孟清晤又把玄铁剑压重了一分。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为了打消他的疑虑,只好把右手上的金丝手套缓缓摘下。
这还是我自打十二岁以后,第一次给别人看自己的手。
一双残破丑陋的手。
孟清晤看罢,瞳孔猛然收缩,震惊不已。
我嘴角噙上一抹苦笑:“请问这只没有手指的手,如何制偶?”
3
沈家人的右手,比黄金还珍贵,比命还重要。因为它传承着沈家的独门绝技——制偶。
此技虽绝妙,却也平添无数杀身之祸。是以沈家世代人丁单薄,东躲西藏。
到我阿爹这一代,便只剩他一个传人。我阿爹怕此技祸及于我,便明令禁止我学制偶之法。
可我小时候不懂事,偷偷去学,且越发痴迷起来。为此还惹了一桩祸端。
后来阿爹折了半数阳寿才将祸事摆平。继而一怒之下,斩了我右手所有手指,断了我学制偶的念想。
所以,我的确不会制偶。
可即便如此,孟清晤还是执拗地不肯离开。他说苍生为重,江湖为大,无论如何,他必须带回一个活灵活现的人偶。
我禁不住好奇,问他:“那人是谁?如此事关重大?”
孟清晤说:“武林盟主,孟蓝深。”
“孟蓝深!”听到这个名字,我的声音颤了一下,“他是你什么人?他……怎么了?”
“他是我师父。他失踪了。现如今江湖正派群龙无首,红莲魔教虎视眈眈。我没办法,必须带回师父主持大局,震慑魔教,哪怕,他只是一个人偶!”
堂堂武林盟主怎么会说失踪就失踪?我的心里早已忐忑不宁,脸上却还极力保持着镇定:“你这故事倒是编得天衣无缝!”
孟清晤恢复了一贯的臭脸:“我没有瞎编。红莲教一路追杀我到这里,还想炸死你,就是要破坏我的计划!”
我依旧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接着编!”
“沈姑娘,你缘何不信我?”
“就因为我沈家隐居僻人谷,四面又布着人偶阵,你一个小小少年,如何能毫发无伤地进来?”
孟清晤面不改色,从怀中掏出一张泛黄的地图,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进谷路线,笔记稚嫩拙劣。
孟清晤说:“这是师父失踪前给我的,说他万一遭逢不测,便来此地找沈前辈。只是我没想到,沈前辈他……”
“别说了!”我一把抢过地图,揉作一团,起身出门。转身的一瞬间,泪水早已漫过眼眶,稀里哗啦地掉下来。
孟蓝深啊孟蓝深,原来你当初并没有真的把地图扔掉。只是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不肯露面,不肯原谅我。
4
我出门的刹那,有三支羽箭迎面而来,对准我三处要害。
我身子一偏,躲过两枚。第三枚角度刁钻,速度奇快,我是无论如何也躲不掉了。
正当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却听“当”的一声,一把玄铁剑横在我身前。紧接着孟清晤把我往他身后一拽,迅速关了屋门。
“臭小子,功夫不错啊!”我拍了拍胸脯,庆幸自己捡回一条小命。
“啰嗦!”孟清晤死死抓着我的手腕,顺着窄窄的门缝往外看,那副嫌弃的模样和当年的孟蓝深如出一辙。
“不识好歹!”我亦如当年般脱口顶了回去。
结果孟清晤的手一紧,手腕几乎都被他拧折。
5
“我们被包围了,外面至少有三十名红莲教高手!”孟清晤说这些话时,冷静得完全不像个少年。
“那怎么办?”我死死抱着他的手臂,生怕自己的大好年华交代在这里。
孟清晤看我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嗤之以鼻道:“这么大个人了,能不能有点儿出息!”
“出息又不能保命!”我回答得理直气壮。
孟清晤无奈地叹了口气,问:“那这里有没有逃生密道之类的?”
我绝望地摇摇头。
“也好!”孟清晤立刻将玄铁剑换了个进攻的姿势。
我问:“哪里好?”
孟清晤说:“好冲出去!”
“啥?”我还没来得及劝他再慎重考虑一下,孟清晤已经一脚踹开了屋门:“跟紧我,机灵点儿!”
“臭小子,你师父没教过你遇事要冷静么?”我猫着头,死死抱着他的腰。
“师父只教过我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还有……”说话间,三名蒙着脸的杀手已经冲了过来。红莲教不比江湖正道,用的尽是些暗箭伤人的手段。虽说这三个杀手看上去手无寸铁,但谁都料不到背地里藏着什么阴招儿。
孟清晤为以防万一,便不能让他们近身。是以玄铁剑大开大阖,耍得那叫一个虎虎生威。
“还有什么?”我见那三个杀手并未占到上风,便趁机问道。
“还有不要抱得那么紧,影响我发挥!”
“哦……”我刚把手从他的腰间移开,孟清晤便如脱兔般冲了出去,直接先发制人。
我一跺脚,也赶快跟了上去。一边跑一边埋怨:“不是让我跟紧嘛,这么快我怎么跟!”
孟清晤自是分不出心思搭理我,一心对敌,想要杀出一条血路。
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身为武林盟主的爱徒,常年受正派思想的熏陶,孟清晤万万没想到红莲教还有黄雀在后这么一招儿。
就在他挥着百十来斤重的玄铁剑杀红了眼的时候,我已经被红莲教的人拎到了房顶。拎我的人年岁与孟清晤相仿,一张脸尽管被划得面目全非,但仍给我似曾相识之感。
他贴在我的耳边,声音轻得像风:“沈雨薇,你都长这么大了!”
“你认识我?”我一脸惊愕。
那人眼中迅速闪过一撇哀伤:“你竟然把我忘了,你怎么能把我忘了!”他一边说,一边掐紧我的脖子,把我往他怀里带。我的脊背贴着他的前胸,尽管他包裹得严严实实,但作为沈家人,我还是觉察到了一丝异样。
“你不是人!”我笃定地说。
那人眉梢一挑,有些惊诧:“说得没错,不过很快就是了!”说罢,他突然对着下面厮杀的孟清晤道:“嘿,你怎么沦落成这副样子了?”
孟清晤回头,脸上血痕未干,眼中杀气腾腾:“自是拜你所赐!”
“哦?我有这么厉害么?”
“堂堂红莲教教主——沈岚梦,怎会不厉害!”
“那既然我这么厉害,你不如把命给我,或者……”沈岚梦看了看我,“她把命给我也行!”
“你休想!”孟清晤脚下生风,霎时间已至我眼前。
沈岚梦拖着我往后掠出一步:“想救她就跟过来!”
我知道沈岚梦有诈,也许孟清晤也知道,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跟了上来。
沈岚梦携着我一路疾驰,在僻人谷蜿蜒山路间穿梭,看样子竟是比我这个谷中人还要熟识路径。行了约莫七八里,最后在断尘崖处停了下来。
我记得,这是我当年捡到孟蓝深的地方。不过自他离开以后,我已多年未曾踏足。
6
日子退回到十年前。那年我十二岁,孟蓝深也十二岁。
有一天阿爹让我去山里采些制偶用的荆条。我一时贪玩,追着一只白貂漫山跑,然后被引至断尘崖下。
原来那白貂颇具人性,故意如此,因为崖下有个奄奄一息的少年。
少年全身刀伤十二处,胸腹间断箭五枚,身中剧毒三种,骨折八处。
可他还倔强地活着,揪着身旁的荆棘草,大口喘着粗气,每一下都像是在与死神硬刚到底。
我走近,看到的是一张又臭又冷的脸:“你是谁?你是怎么进来的?”
少年微微睁眼,喉咙里发出两个干涩的音:“救我!”
我不敢救他,因为阿爹说谷外的人都是坏人,他们觊觎着沈家的秘术。可我又不忍心不救,这样好看的人,怎么可以死掉呢?
我看着少年的气息渐渐微弱下去,突然下了一记决心:“救!偷偷地救!”
可那时候我还小,也不知道该怎么救,只能暂时把他背进附近的山洞,又回家偷偷拿了床被子。
夜半三更,大雨倾盆。
我因担心山洞中的少年,辗转难眠。
趁阿爹鼾声正响,我悄悄起身,盛了一大罐凉粥,偷偷溜出房间。
少年已经醒了,蜷缩在棉被里,像一头濒死的小兽。
他抢过我手里的粥,一口气喝完,然后把碗塞给我:“再来一碗!”
少年一连喝了五大碗,才抹抹嘴角,声音哀伤得令人心疼:“我是不是要死了?”
“我会救你的!”我说。
他看着我,像是在看一个笑话:“你怎么救?每天给我熬五碗粥?”
“我……我会想办法!”
少年绝望地叹了口气:“没有办法,我伤得太重了!”
“有的,一定有办法的!你好好活在这里,我这就去想办法!你要相信我,我肯定能想到办法!”
“啰嗦!”少年身子往后一靠,重新阖了眼,不再理我。
我提起衣裙,哼了一声:“不识好歹!”
7
“活偶,为禁忌,逆人伦,违天命。强行制之,损阳寿,遭天谴,无善终。”
我举着火折子,在阿爹的制偶密室里翻箱倒柜,好不容易才寻到这本残破泛黄的《偶术》。
书中记载了五花八门的制偶技法,但作为沈家人,倒也觉着稀松平常。唯有这一条,用红色墨迹特殊标注,看着触目惊心。
我好奇心大胜,继续往后翻看,却发现后面的记载竟被刻意涂掉了。
“怎么会这样?”我心有不甘,便将火折子靠近,仔细辨认。
“薇儿,你在干什么?”阿爹的声音突然在黑暗中响起。
我手一抖,火折子掉落,书页瞬间燃了起来。我醉心那活偶之术,顾不得危险,直接伸手去拿。
阿爹见状,一把攥住我的手腕,脸色铁青:“住手!”
“可那本书……”
“烧便烧了,留着也是祸患!”说罢,阿爹将我拢在怀中,直至那本书烧尽,才灭了火。而后又将我拖至院落,打了我半宿,还明令禁止我进入密室。
我按着开花的屁股假意答应,心头却有按捺不住的欢喜。因那书上写着:“取生魂一缕,血引半瓯,紫藤为媒,神木为盔,可制活偶。活偶百年不死,千年不腐,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可挡家主之灾。”
我想,孟蓝深终于有救了。
可是如何取生魂?如何用血引?紫藤和神木又该去哪里找,我还是毫无头绪。遂自那晚之后,我无所事事的少年时光,忽地忙得不可开交。既要照顾那个脸臭的少年,还要偷学阿爹的手艺。
或许是我当真有些天资,也或许是我沈家的绝技实乃欺世盗名。总之,那些技法我一看就会,一做便成,右手五指灵巧如簧,每每制偶都有如神助。
甚至那些阿爹未曾施展过的技法,我亦能无师自通,心血来潮时,还会搞些小小的创新,比如让那些木偶身有残疾,或丑陋不堪,以此取乐。亦或捉些山间小兽,试炼些精细的技巧。
“你便没有一丝恻隐之心么?”孟蓝深看着我手中那只断气的兔子,脸上挂着深深的厌恶。
“什么是恻隐之心?”我歪着头问:“我自小生长在山间野谷,阿爹未曾教过。”
孟蓝深一副对牛弹琴的模样:“以后不要再滥杀无辜了!”
“可我这都是为了救你呀!”
孟蓝深摇头道:“你只是醉心制偶之术。你在折磨那些小兽的时候,就像一个走火入魔的疯子!”
“才不是!”我气得直跺脚,“我是因为喜欢你!”
时间一瞬间静止,洞外的风夹杂着野花的香气吹拂在少年瘦削的脸上,他的眼睛里闪着不知所措的光,他的身旁,站着不知所措的我。
许久,孟蓝深耷下眼睑,睫毛微微颤抖,声音小得像蚊蝇:“可我不喜欢你!”
他不喜欢我?我为了救他那么努力,不惜违抗父命,他怎么可以不喜欢我?
我大哭着跑了出去,决定饿他三天,饿到他喜欢我为止。
可仅仅过了一天,我便后悔了。孟蓝深伤得那么重,会饿坏的吧?
傍晚时分,我又来到山洞,心里想了一百个出尔反尔的理由,可一个都没用上。
孟蓝深毒发得厉害,浑身发烫,嘴唇青紫,已是将死之兆。
我慌了,我虽气他不喜欢我,可没想着让他死呀!我那么喜欢他,又怎么舍得让他死呢!
趁着爹进山狩猎,我赶紧熬了一锅肉糜,一口一口地渡给他喝。
孟蓝深倒在我怀中,脸还是那么臭:“你一个姑娘家,这样以后还怎么嫁人啊?”
我附在他耳边轻声问:“那你娶我好不好?”
“扑哧!”孟蓝深笑了一下,还没回答就闭上了眼睛。
我摇着他的肩膀哭得稀里哗啦,我知道,或许下一秒,他便连呼吸都没有了,他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从我的生命里消失。
我想用活偶之术救他,可他之前同我说过,不想成为我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小兽,变成一个灵魂有缺失的人。
可我好想让他活着呀,活在这天地间,活成一个自由自在的人。
还有,我想知道答案,想知道他到底愿不愿意娶我。
为了这个答案,我愿意孤注一掷,百无禁忌。
8
先用神木雕成人偶,再用紫藤贯通五脏六腑,穿引七经八脉。然后我割开自己的手腕,放出半瓯鲜血,将孟蓝深一缕生魂养在血中。不出一日,鲜血便会被生魂吸尽,而后继续添加,如此反复数十日,直至生魂生出意识。此时将生魂引入人偶之中。
因着此魂脱胎于孟蓝深,自会认孟蓝深为家主,替他挡下所有的伤毒病痛。
十日后,活偶成,栩栩如生,除了肢体有些僵硬,与孟蓝深无异。
我此时因连续放血,已虚弱至极,强撑着身体,只为看到孟蓝深睁开眼睛,然后告诉我那个期待已久的答案。
可孟蓝深依旧睡得很沉,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反倒是木偶越发灵活起来,从最初的步履蹒跚到此刻的行动自如,最可怕的,是他眼中闪着邪恶的光。
他走向孟蓝深,歪着头仔细观察了一下,然后猛地伸出双手,掐住了孟蓝深的脖子。
我害怕至极,上前将木偶拖走。谁成想那木偶五指坚硬无比,一下戳穿我的肩胛骨。血流如注,一半溅在孟蓝深身上,一半溅在木偶身上。
木偶被鲜血灼烧,痛苦地缩成一团,脸上皆是惊恐之色。反倒是孟蓝深的脸色越发红润起来,身上的伤口缓缓愈合,胸口起伏得渐渐有力。
原来,这才是以血为引。
我终于,救活了他!
我开心得想笑,可肩膀实在太疼,头实在太晕。我想亲眼看着孟蓝深醒过来,可我实在没有力气。
我大抵记得自己倒下的那一刻,孟蓝深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在说:“我!娶你!”
可我不确定。
9
我是在阿爹的怀里醒过来的,睁眼时僻人谷已是一片灰烬,鸟兽横尸遍野。阿爹花了很多心血布下的人偶阵被撕得七零八落,一片狼藉。
“孟蓝深呢?”我问。
阿爹指了指抱着树干满口胡言的疯癫少年,道:“你说的可是他?”
我跑过去,问:“孟蓝深,你怎么了?你还认不认得我?”
孟蓝深像看见怪物一样躲开老远,指着我道:“魔鬼,你是魔鬼!”
怎么会变成这样?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我转过头,扑进阿爹的怀里:“阿爹,我是不是做错了?”
阿爹沉重地点点头:“薇儿,你怎么就不听话呢?活偶是为家主挡灾而来,自是带着怨恨的。一旦控制不住,便会嗜杀成性,为祸人间啊!你看看,他连山间草木鸟兽都不曾放过。”
“那孟蓝深呢?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阿爹道:“他虽能活下来,可缺了一丝生魂,便招邪祟入体,化为魔障。”
“阿爹,怎么办啊?你救救孟蓝深,救救他好不好?”
阿爹深深叹了一口气:“沈家人惹的祸,自需沈家人偿还。爹能救他,可是薇儿,你要答应阿爹一件事!”
“好,阿爹说什么我都答应!”
“此生,再不碰制偶之术!”
“我保证不碰!”
“如何保证?”阿爹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我,我不知道!”
“把右手给我!”阿爹一边说,一边自袖中抽出一把短刀。
我吓得面无血色,祈求道:“阿爹,我发誓不碰,您别砍我的手……”
阿爹的眼中也透着无尽的心疼,可他最后还是狠下心,按住我右手五指,手起刀落间,已断得整整齐齐:“薇儿,你天赋异禀,百年难遇。可阿爹更怕你祸及性命,不得不以绝后患!”
我痛得死去活来,已听不清阿爹在说什么。只见他随后划开自己的掌心,用鲜血在孟蓝深眉宇间画出一个符号,有一束光,连着孟蓝深和阿爹。
那束光似乎能把阿爹的生命带走,阿爹瞬间苍老了十几岁。
后来我才知晓,阿爹用半数阳寿,为孟蓝深重塑了一缕生魂。可即便这样,每月月圆,孟蓝深还是会坠入魔障,不人不鬼。
10
“沈岚梦,不就是把孟蓝深的名字倒过来念么?若我猜得没错,你便是当年杀出僻人谷的那只人偶吧?”我摸抚着小鬼的头,眼中已生出恻隐之情。
“沈姑娘一如当年聪慧!”沈岚梦笑得让人毛骨悚然,“那不如继续猜猜,我抓你又是为了什么?”
“用我的血,养你的魂!待你生出三魂六魄,便可成为真正有血有肉的人!”
沈岚梦脸色骤变:“你如何得知?”
“因为血可生魂这个消息,本就是我放出去的!”
“所以你早知道我会来?”
“或者说,我本就是要引你前来。只不过,期间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什么意外?”沈岚梦颇为有恃无恐。
我将目光拉长,望着那个风尘仆仆追过来的少年,心里一阵温暖:“我没有料到,他会先你而来。”
“他”是谁,沈岚梦与我心照不宣。
“看他如今的样子,怕是来了也没用。何况我替他承了十年的伤痛,他终归要还!”
“错在我,我替他还!你今日且放他一条生路,我同你回红莲教如何?”
“好!”沈岚梦想也没想便答应了。我知道,他是想早日摆脱人偶之躯。平心而论,他才是最可怜的那个人。
11
我第一次出僻人谷,见了人间繁华,也见了人间疾苦,更见了红莲教烧杀抢夺,搅得整个江湖血雨腥风。于是也便懂了,为何这武林需要一个能制衡沈岚梦的孟蓝深,懂了阿爹为何因我当年酿下的祸事,到死都没能闭上眼睛。
我遵着阿爹的遗愿,放出沈家人的血可养生魂的消息,骗说沈岚梦现身。原本打算毁了他的偶身,斩了他的生魂。可如今,我改了注意。
与其杀之,不如重塑,我要制偶,制一个能骗过天下人眼睛的活偶。
当年阿爹斩我右手,是为瞒过世间居心叵测之人。自那之后,他便将沈家制偶之术倾囊相授,我亦苦练左手制偶之技。现如今,早已青出于蓝,炉火纯青。
“你要的东西我都备下了,赶快开始吧!”沈岚梦褪下厚厚的黑衣,露出木制的偶身。
我一一扫过面前的天山空心藤,千年菩提木,七彩琉璃瓯,这三样东西不仅是制偶的绝佳材料,还能除煞气,净杀心。
只可怜沈岚梦还被蒙在鼓里,不知我此番别有居心。
我知晓他无辜,可苍生更无辜。我总不能让他继续为祸人间。
当年是我学艺不精,强行制偶,才酿制大错。十年来,我呕心沥血,苦苦钻研,便是想将此事做个了结。
“开始吧!”我盘膝而坐,割开右腕。鲜血滴落犹如生命的流逝。待装至半瓯,取附在沈岚梦身上的生魂,放入鲜血之中。
沈岚梦因没了生魂的滋养,身体瞬间萎蔫干瘪,空剩几断朽木,数根枯藤,唯有眉眼间依稀可辨孟蓝深当年的轮廓。
我瞧着这张脸突然就失了心神,脑海中闪过孟蓝深离开僻人谷时的样子,那般决绝无情。
他说,他恨我,恨我把他变成不人不鬼的模样。他还把我为他画的地图揉作一团,踩在脚下,发誓此生不会再踏入僻人谷半步。
现如今那少年已经长大,成了一呼百应,引领群雄的武林盟主。只不过呢,还是一如既往的脸臭啊!
在我深陷回忆中的时候,七彩琉璃瓯猛地震颤起来,鲜血不断沸腾,灼烧着里面的生魂。
我在鲜血中掺了些菩提粉,以便化去他多年嗜杀成性凝集的煞气。
而后我拿起菩提木,按照孟清晤给我描述的模样,一刀一刀地雕刻起孟蓝深的容貌。我雕得很慢,很仔细。我怕雕坏了他,更怕自己技拙,雕不出他。
雕完偶身,再用空心藤小心梳理人偶的筋脉。筋脉自心腔出发,盘踞全身各处,循环大小周天,重新回归心房。就像人生兜兜转转,终是要回归原点。
最后,将生魂和鲜血一同注入空心藤内,以真气贯通,令血脉可在藤中自行运转。
眼见就要大功告成,不成想那生魂竟煞气未尽,从鲜血中挣脱了出来,回到了沈岚梦身上。
沈岚梦转醒,眼眸漆黑无底,犹如从地狱走出的恶鬼:“你想杀我?”
“我想救你!”
“救我?你明明是想毁了我!”沈岚梦逼近我,一如当年穿透我的肩膀,把我桎梏在墙角,“你既造了我,又要毁了我!你可曾问过,我,愿不愿意。凭什么,凭什么我的命运要你来掌控?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捧着沈岚梦的脸,心中也很茫然:“你什么都没有做错,错的是我,我必须做出选择!”
“这便是你的选择?”不知为何,沈岚梦的声音狠厉中略带凄凉。
“我不想让你毁灭更多人!”
“好,那我便第一个毁了你!”
沈岚梦说罢,抽出陷入我肩膀中的右手,对准我的心口,一寸寸地插了下去。
“住手!”
门被踹开,门外站着浑身是血的孟清晤。他一路杀过红莲教十八道关卡,提剑而来。
他的脸还是那样臭,好像全世界都欠了他三百两银子。
“你为什么要听你的,我偏偏不住手!有种你就冲过来。只是我不敢保证,是你跑得快,还是我杀得快!”沈岚梦说着,又将手指推进了一分。我甚至能感受到心脏被攫住的窒息感。
“沈岚梦,别太得意!”孟清晤收了玄铁剑,一个用力,生生折断了自己的右臂!
“啊!”疼痛转移,沈岚梦剧痛难忍,瞬间失了力气。
孟清晤趁机奔过来,玄铁剑直削沈岚梦头颅。
沈岚梦猛地转身,以我做盾,挡在自己身前。
孟清晤强行收住剑势,方寸间已给了沈岚梦可趁之机。只见他将我一掌推出,顺带连发数十枚暗箭,直奔孟清晤各处命门。
沈岚梦很清楚,若不一招将孟清晤置之死地,到头来受伤的反而是他自己。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我被推出的一瞬间,已攫住当年埋在他身体内的紫藤一角。借着他的力道,顺势将筋脉抽出。
沈岚梦没了筋脉,四肢便开始不听使唤,扭曲地拧成一团。我趁机挣扎过去,重扣沈岚梦灵台,将那缕生魂取出,塞进琉璃瓯中,待其中煞气彻底消尽。
“薇儿,你没事吧?”孟清晤跑过来,把我托在怀中。
我想笑给他看,一开口,却涌出一包血来:“孟蓝深,你终于肯在我面前亮出身份了啊!”
孟蓝深轻擦血迹,声音哽咽:“你不是早就认出来了么?”
我咧了咧嘴角,便有更大口的鲜血涌出来:“是啊,脸那么臭,还能有谁呢?可是,你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啊?”
孟蓝深道:“练功走火入魔,血脉逆行,别无他法,便只好去找你!”
“你不是说,此生再不入僻人谷么?”
“年少妄语,做不得数。更何况……”
“何况什么?”我问。
“何况,十年相思入骨,想看看佳人长成了何等模样!”
听罢此话,我心甚慰。漫漫光阴,我总算等到了想要的答案,此生,足矣。
我铆着最后一丝力气将孟蓝深推开,左手五指上下翻飞,将那去了煞气的生魂注入新的偶身之中,自此,这世间便多了一个心怀正道的沈岚梦。
“薇儿,你这是为何?”
“蓝深,这十年我虽隐居谷中,却无时无刻不在关注你的消息。我素知这盟主你当得辛苦,却又放不下苍生。是以,以后便让这个人,替你走完剩下的路。天大地大,你终于自由了!”
孟蓝深拥我入怀:“可是天大地大,我哪儿都不想去。只想和你度余生。”
“可我并不想和一个小孩子携手一生呀!”
“那你便再等我十年可好,等我魔障退去之后,便可恢复成年模样。薇儿,你还愿意等么?”
我“扑哧”笑了一下,假装晕了过去。
答案是什么,让他去猜,最好猜十年。
12
不成想,十年倏忽而过,这江湖发生了多少事,我多半并不晓得。
但我知有个少年再没给我摆过臭脸,天天笑得像花儿一样。搞得整个僻人谷的鸟兽都与他亲近无比。
我知红莲教主沈岚梦改邪归正,肃清江湖,扛起正道大旗,为黎民,谋福祉。
玄铁剑早已生锈,制偶绝技亦尘封箱底,沈岚梦稳坐盟主之位,受天下人仰慕。
偶尔有人茶余饭后谈起沈岚梦当年所做恶事,最后也会冠以浪子回头之名。
我想,这便是我们最好的归宿!(原标题:《制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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