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兄弟逃亡路：从黄土地到太原的一生挂念

有时候你觉得眼前的日子已经糟到头了，可真正的绝境还在后头等着你。河南那几年，天是干的，地是裂的，连树皮都没人舍得放过，更别说口袋里剩下什么吃的了。要说最难的，还是一家人熬不过饥荒和战乱，留下一屋子的孩子，兄弟五个，空有几双瘦骨嶙峋的手，搂不住饭也搂不住命。

差不多每天一醒来，就能听村东头谁家的哭声。五兄弟家里大人早就没了，只剩下老大李振杰和老二李振邦勉强顶着。别看平时李振杰话不多，那时候他愁得连背都驼了。我们常说：撑家的拿主意的人，其实夜夜睡不着觉。许多时候，李振杰都是趁着弟弟们睡得迷迷糊糊，才敢蹲在破墙角抹几把泪。

那天清早还没亮，李振杰把几根比胳膊还细的稻草捻在指间，低声说了句：“咱跑吧，河南实在熬不过去了。”李振邦点头，没多问。老三李振江抱着母亲用剩下的破布包裹，小声地发愣；老四老五，年纪小，不懂什么天大地大，只知道跟着哥哥就没错。

行李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不过是用破布卷着的几块旧衣角。家早已塌成一堆黑灰，村子里的人也各自散了。当时谁还顾得上回头望，硬是一步一拽地往外走，脚下的泥粘着鞋，天上的风吹得脸发疼。要不是心里头还惦记着“活着”，可能连这条命也熬不到第二天。

路上真叫一个苦。白天赶路，脚底下全是发烫的土，太阳烤得人头晕眼花。碰上有村子的地方，五兄弟就低声下气地冲人家讨口吃的。有时候连鸡都不愿意靠近他们，觉得这几个孩子实在太穷了。偶尔得了硬得能砸核桃的窝头，也能几个人分享半天，边啃边笑，像吃山珍海味。

可灾难没有休息的意思。有一晚突然下起暴雨，雨点像瓢泼下来，泥路滑得人根本站不住。李振美是最小的，鞋带松了，一脚踩空就从坡上滚了下去，惊叫声在夜雨里听得人心肝发颤。李振杰冲过去，手快也就抓住了一角衣服，结果还是只捞了个空。剩下的哥哥们哪睡得着，只能等天亮，蹲在山坡边大眼瞪小眼。后面连人影都没找到，李振杰一晚上脸色青得吓人，谁劝也没用。

刚刚少了一个，没过几天又出事了。过河，河南小河多，大水一来绝不留情。李振合想着去河里搬块石头，结果一个趔趄跌进水里，呛了两口，连个影都找不到。李振江根本没犹豫，身子一翻也扎下去了。水太急，大人都拉不回来，别说两个小孩。李振杰和李振邦在岸上喊破了嗓子，终究只剩下两个人抱在河边，和凉风对着哭。

五兄弟，转眼间，就只余下老大和老二。没剩几个人，也只能咬着牙接着赶路。夜里大部分时间，他们就缩在破庙里，有时候包里能摸出一块冻得发硬的馒头，能当三餐吃掉。李振杰晚上总是看着门外发呆，有时候会小声和李振邦说些话，大多也是“要是老三老四还在就好了”。说得多了，就都不再提，像是害怕一提，伤痛又新了一遍。

走到太原，是一场熬过去的劫数。大城市的确比家乡安定些，但穷人日子依然不宽裕。街头的太阳下，两个瘦孩子在工地找活干，先是搬砖，后来又试着帮人锯木头。详情细节我就不啰嗦，他们俩能活下来，其实也靠了个邻居大爷的念旧心肠。大爷让他们住进小院，平时跟着学点手艺。木匠的活计不好学，李振杰的手指头常被锯伤，冬天裂出的口子一碰到风就疼。但没办法，这“疼”背后，就是把日子拉直的唯一办法。

混着混着，俩兄弟在这里安下了家。娶了太原的媳妇，都是温和人，日子谈不上多好，但饭碗不再空着，夜里也再没冻醒过。孩子逐渐长大，家里热闹了些。李振杰和李振邦有时会在院子里搬把椅子，抽着旱烟说起河南。孩子问老家长啥样，有没有和太原不一样的风，二人总是叹几口气，憋着不肯多说。或许不想让那些难捱的日子再回头。

可家乡到底是家。到了五十年代，舅舅伯伯都说，日子踏实了，咱是不是该回家看看？这念头在老大心里压了三十多年，突然有了着落。兄弟两个带着媳妇和孩子，坐在火车上，窗外的田野一茬接一茬地闪过去。李振邦隔三岔五就透过车窗往外看，叹着说“像做梦”。

重回河南时，一切都变了。原来的村路变坦了，家门口的树都没认出来，这种隔世的感觉，有时候比想象中更让人慌。老宅成了一堆废砖，但院角落里几根老槐树杆还撑着，让人有点踏实。往老邻居家一看，“有人在吗”，亲戚应了门，互相认了半天，把老二都给叫哭了。村里见到他们回来，热闹得像过年。大家都想让他们留下来，说“你们苦尽甘来了！”可其实，兄弟俩都知道，心里的苦楚不会跟着人回来。

那几个月，是他们多年之后心里最温暖的回忆。白天去地里割麦子，晚上孩子围着灶台转，对着油灯听大人讲河南的故事。李振杰有时摸着家里老墙，一句话不说。是不是觉得遗憾，多年不回来，这世上只剩下他们两兄弟？或者觉得欣慰——这些年熬过来了，苦日子好像就化成了身上的一道道老茧。

后来，兄弟俩还是回了太原。生活归于平静，可每每谈起河南，还是动不动眼圈红。家族的故事，往下捎给下一代，说得最多的是——无论苦难怎么翻篇，咱家根还在老家那块土地里。要尊重过去，要懂得珍惜。

说到底，人其实都是土里刨出来的。有些苦，你不回头也会疼；有些家，隔着千山万水，也依然能招魂。五兄弟去了三个，剩下的两个人用大半辈子看着时光转过来兜过去，愣是走出了自己的路。我们常说：人活着，不怕没饭吃，就怕没盼头。可慢慢老去的李振杰和李振邦，大概最怕的，还是夜里梦回那间老屋，推门进来，只剩两个人再说一遍“咱回家吧”。

你问后来呢？后来也许只有河南夜的风，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