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沈岸不对劲,是因为他的午餐盒。
那只灰色的、带卡扣的保温饭盒,放在玄关的鞋柜上,已经被洗干净了。
干净得过分。
内壁光滑,没有一点油渍,甚至连我昨天特意多放的、用来提味的几粒花椒都不见了踪影。
盒盖的硅胶圈被仔细地抠出来,晾在一旁,泛着干燥的、略显发白的质感。
我站在门口,换鞋的动作停滞了。
屋里很安静,只有冰箱压缩机在低低地轰鸣。
沈岸在洗澡,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像一场被困在方寸之地的大雨。
我走过去,拿起那只饭盒。
入手是冰凉的金属触感。
我的指尖划过盒底,那里通常会因为清洗仓促而留下一圈淡淡的水痕。
今天没有。
干净得像一件从未被使用过的展品。
沈岸是个在生活细节上很粗糙的男⼈。
他会记得我们每一个纪念日,会给我买昂贵的礼物,会规划我们每一次的旅行。
但他绝不会记得自己洗干净碗后,要把水槽里的食物残渣捞起来。
更遑论把饭盒的密封圈拆下来单独清洗。
那不是他的行为模式。
我把饭盒放回原处,动作很轻,像在安放一个不稳定的爆炸物。
然后,我走进厨房,打开橱柜。
我昨天给他装饭时用的那双红木筷子,安安静งาม地躺在筷笼里,顶端还沾着一点没擦干的水珠。
这说明,他至少把筷子带回来了。
但饭盒是谁洗的?
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我心里激起一圈圈冰冷的涟漪。
水声停了。
沈岸裹着浴巾走出来,头发湿漉漉的,水珠顺着他硬朗的下颌线滚落,没入锁骨。
他看到我站在厨房门口,愣了一下。
“回来了?今天这么早。”
他笑着走过来,想抱我。
我下意识地侧身躲开,让他抱了个空。
他的手臂尴尬地停在半空中,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怎么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有疑惑,有疲惫,但没有我想要寻找的答案。
“没什么,今天有点累。”
我转过身,给自己倒了杯水。
杯子是冷的,水也是冷的。
“你的饭盒,洗了?”我状似不经意地问。
他的身体明显地僵硬了一瞬。
非常细微,但没有逃过我的眼睛。
我们在一起七年,结婚五年,我熟悉他每一个下意识的反应,就像熟悉自己掌心的纹路。
“啊,嗯,顺手在公司茶水间洗了。”
他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回答,语气听起来很自然。
但我知道,他在撒谎。
他们公司的茶水间,只有冷水和一个油腻腻的洗碗棉,根本不可能把饭盒洗得这么干净。
我没有再追问。
有些事情,一旦挑明,就像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再也无法回头。
我需要证据。
不是这种虚无缥缈的直觉,而是冰冷的、无法辩驳的,可以呈上法庭的证据。
我是个律师,我相信证据。
两天前,一切还风平浪静。
那是个周六的早晨,我难得没有加班,沈岸也没有应酬。
阳光很好,透过百叶窗,在木地板上切割出一条条明亮的光斑。
我炖了一锅莲藕排骨汤,小火慢煨,满屋子都是温暖的肉香。
沈岸从背后抱住我,下巴搁在我的肩窝,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
“好香啊,老婆。”
我用手肘轻轻顶开他,“去刷牙,一身懒骨头。”
他笑着,在我脸上亲了一口,然后才晃进卫生间。
那时的我们,看起来就像城市里任何一对平凡而幸福的夫妻。
我们有体面的工作,不大但温馨的房子,有共同的朋友圈,还有一段长达七年的感情基础。
唯一的遗憾,是我们没有孩子。
我们努力了三年,看过很多医生,吃过很多药,我的肚子依然毫无动静。
检查结果说,问题在我。
这件事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我们婚姻的深处。
平时感觉不到,但某些时刻,会隐隐作痛。
比如,看到朋友晒娃的时候,比如,过年回家被亲戚围攻的时候。
沈岸总是把我护在身后,对所有人说:“我们是丁克,是我们不想要。”
我知道,他是为了保护我。
可我也知道,他有多喜欢孩子。
他会对着邻居家牙牙学语的宝宝笑上半天,会把侄子的照片设成手机屏保。
汤炖好了,我盛了一碗,吹凉了递给他。
“慢点喝,烫。”
他喝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睛,“还是我老婆炖的汤最好喝。”
我看着他喉结滚动的样子,心里那些因为孩子而产生的愧疚和不安,暂时被这锅汤的暖意压了下去。
我觉得,只要我们还像这样,坐在一起,喝一碗热汤,我们的家就还是完整的。
我甚至想,没有孩子也没关系,我们可以一直这样,两个人,过一辈子。
现在想来,那种安稳,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假象。
真正的裂痕,早已在看不见的地方,悄然蔓延。
那天晚上,我们依偎在沙发上看电影。
沈岸的手机放在茶几上,屏幕亮了一下,是一条APP的推送消息。
我无意中瞥了一眼,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图标。
是一个订票软件,不是我们常用的那几个。
我的心,咯噔一下。
沈岸是个很恋旧的人,或者说,很懒。
他认准一个软件就会一直用下去,除非那个软件倒闭了。
他什么时候下载了新的订票软件?
我没有动声色,继续看着电影,脑子里却在飞速运转。
等到电影结束,沈岸去洗澡的时候,我拿起了他的手机。
他的手机没有密码,或者说,密码我一直知道。
是我的生日。
我点开那个软件,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常用同行人”里,除了我的名字,还有一个。
备注是“小安”。
一个很亲昵的称呼。
我点开出行记录。
最近三个月,沈岸和小安,一起去了三个地方。
都是周末,都是高铁。
一个是我出差的周末。
一个是我回娘家的周末。
还有一个,他说公司团建,在邻市的温泉酒店。
而我查过他的公司日历,那个周末,没有任何团建安排。
我的手开始发抖。
那些被我忽略的细节,像电影快放一样,在我脑海里一帧帧闪过。
他越来越频繁的加班。
他接电话时下意识地躲闪。
他身上偶尔出现的、不属于我的洗发水味道。
还有,那只被洗得过分干净的饭盒。
原来,一切早有预兆。
只是我沉浸在自己构建的安稳假象里,自欺欺人。
我把软件的页面截了图,发到自己的手机上,然后删掉了发送记录。
我把手机放回原处,屏幕朝下,和我拿起它之前一模一样。
做完这一切,我走进卧室,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
黑暗中,我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一下,又一下,撞击着我的耳膜。
我没有哭。
从发现那只饭盒开始,我的眼泪就像被瞬间蒸发了。
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种彻骨的冰冷。
那是一种混杂着背叛、愤怒、屈辱和绝望的冷。
它从我的心脏开始,蔓延到四肢百骸,让我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收缩。
沈岸洗完澡,轻手轻脚地上了床。
他像往常一样,从背后抱住我,温热的胸膛贴着我的后背。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他问。
我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没有,睡吧。”
我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收紧了手臂。
他的呼吸喷在我的颈后,带着熟悉的沐浴露的香气。
曾几何时,这个怀抱是我的港湾,是我所有安全感的来源。
而现在,它只让我感到恶心。
我一夜没睡。
第二天是周一,我像往常一样起床,做早餐,然后叫他起床。
他似乎已经忘了前一晚的尴尬,一切如常。
吃饭的时候,他告诉我,他晚上要加班,会晚点回来。
“好。”我点点头,给他碗里夹了个煎蛋。
我的平静,让他有些意外。
或许在他看来,我应该质问,应该哭闹。
但我没有。
我只是看着他,像在看一个与我无关的陌生人。
他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匆匆吃完早餐就出门了。
他走后,我给我的助理打了个电话。
“帮我查个人,安然,二十三岁,刚从A大毕业,在‘远方建筑设计事务所’实习。”
这些信息,都来自那个订票软件。
“小安”的全名,叫安然。
助理的效率很高,下午就给了我回复。
安然,沈岸公司的实习生,被分在他带的小组。
长得很漂亮,是那种充满了青春活力的漂亮。
社交媒体上,全是她旅行、看展、做甜品的照片。
每一张照片,都笑得明亮而灿烂。
像一颗小太阳。
而我,已经很久没有那样笑过了。
尤其是在被诊断不孕之后,我的世界,就渐渐失去了色彩。
我看着安然的照片,忽然就明白了。
沈岸不是不爱我了,他只是累了。
他厌倦了我这里的阴雨连绵,所以,他要去寻找他的太阳。
我关掉电脑,在办公室里静坐了很久。
窗外,天色一点点暗下去。
城市的灯火,一盏接一盏地亮起来,像一片虚假而璀璨的星海。
我拿起手机,给沈岸发了条信息。
“我在公司楼下的咖啡馆等你,有事和你说。”
他很快回复:“我在加班,可能要很晚。”
我回:“没关系,我等你。”
然后,我把那张“常用同行人”的截图,发了过去。
手机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大概过了十分钟,他回了两个字。
“等我。”
我在咖啡馆的窗边坐下,点了一杯美式。
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让我的头脑愈发清醒。
我没有想好要怎么开始这场谈话。
是要歇斯底里地质问,还是声泪俱下地控诉?
似乎都不符合我的性格。
我是林周,律所最冷静、最理性的合伙人。
我习惯用逻辑和条款来解决问题,而不是情绪。
婚姻,从法律意义上来说,也是一种契约。
沈岸的行为,是单方面违约。
那么,我需要做的,就是和他谈违约的后果,以及,这份契约是否还有继续履行的必要。
沈岸来的时候,脚步有些虚浮。
他推开咖啡馆的门,一眼就看到了我。
他的脸色很苍白,眼神躲闪,不敢与我对视。
他在我对面坐下,双手放在桌上,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
“周周,我……”
他开口,声音沙哑。
我抬手,打断了他。
“先别说话。”
我看着他,目光平静而锐利,像手术刀。
“饭盒,是她洗的吧?”
他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震惊。
他大概没想到,我会从这么一件小事上发现端倪。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颓然地点了点头。
“是。”
一个字,像一把重锤,砸碎了我心里最后一丝侥MA。
“什么时候开始的?”
“……半年前。”
“为什么?”
他沉默了。
咖啡馆里放着舒缓的爵士乐,邻桌的女孩在和男朋友撒娇,一切都显得那么安逸而美好。
只有我们这一桌,空气凝固得像冰。
“说话。”我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耐烦。
“周周,对不起。”他低下头,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没用了。”
“我不想听对不起,我想知道为什么。”
他抬起头,眼眶是红的。
“我就是觉得……很累。”
“累?”我咀嚼着这个字,觉得有些可笑,“你累什么?是我让你累了吗?”
“不是你。”他急切地摇头,“是我自己。”
“这几年,为了孩子的事,我们俩都绷得太紧了。家里总是很安静,你总是不开心,我也……我也笑不出来。”
“我觉得我们的家,像一个密不透风的黑洞,在一点点把我吸进去。”
“我喘不过气。”
他说。
“所以,你就去找了一个能让你喘口气的地方?”我冷笑。
“她……很不一样。”他避开我的目光,看向窗外,“她很年轻,很爱笑,和她在一起,我觉得很轻松。”
“就像回到了大学时代,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开心就好。”
原来是这样。
他不是不爱我,他只是怀念那个轻松快乐的自己。
而那个自己,被我们沉重的生活,压得不见了踪影。
所以,他要去另一个年轻鲜活的生命里,寻找自己的影子。
多么自私,又多么可笑的理由。
“她知道你结婚了吗?”
“知道。”
“她不在意?”
“她说,她只是喜欢我,没想过破坏我们的家庭。”
我几乎要笑出声来。
多么经典的说辞。
每一个第三者,都有一套自洽的逻辑,来美化自己的掠夺行为。
“沈岸。”我叫他的名字,一字一顿,“你觉得,你现在在做什么?”
他茫然地看着我。
“你在违约。”
我说。
“婚姻是契约,忠诚是核心条款。你违反了最重要的条款,你知道违约的后果吗?”
他的脸色,一寸寸地白下去。
“周周,你……你想离婚?”
“离婚,是其中一个选项。”
我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但不是唯一的选项。”
他看着我,眼里重新燃起一丝希望。
“我不想离婚。”他急切地说,“周周,我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我会和她断得干干净净。”
“我不想听保证。”
我放下杯子,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保证是最廉价的东西。我要看的是行动,是规则,是白纸黑字的约束。”
“什么意思?”
“明天,叫上她,我们三个人,一起谈。”
沈岸的瞳孔骤然收缩。
“不,周周,这跟她没关系,是我们俩之间的问题。”
“怎么会没关系?”我反问,“她是这段违约关系里的另一方,我当然有权利,和她谈谈。”
“我不会对她做什么,你放心。”
我看着他紧张的样子,心里一阵刺痛。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在下意识地保护她。
“我只是想让她明白,她所享受的那些‘轻松’和‘快乐’,是从哪里来的。”
“是建立在另一个女人的痛苦之上的。”
“我不是在宣示主权,也不是在教训她。我只是在进行一次……商业谈判。”
“我要让她知道,她看上的这件‘商品’,是有主的。如果她想染指,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我的语气,冷静得像在讨论一份合同。
沈岸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陌生。
他或许从来没有见过我这个样子。
在他面前,我一直都是温柔的,隐忍的,甚至是有些软弱的。
可他忘了,我也是在职场上杀伐决断的林律师。
我的温柔,只留给我爱的人。
而现在,他不配了。
“明天下午三点,我办公室楼下的那家茶馆。你带她来,或者,我自己去找她。”
我站起身,没有再看他一眼。
“你自己选。”
说完,我转身离开。
走出咖啡馆,外面的冷风一吹,我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第二天下午,我提前到了茶馆。
我选了一个靠窗的包间,安静,私密。
服务员送上菜单,我点了一壶普洱。
茶水温润,可以安抚我有些躁动的情绪。
两点五十八分,包间的门被推开了。
沈岸走了进来,脸色比昨天更差。
他身后,跟着一个年轻的女孩。
应该就是安然。
她比照片上更瘦小,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长发披肩,看起来干净又无害。
她看到我,有些怯生生地低下头,绞着衣角。
典型的、受惊的小白兔的模样。
我没有说话,只是用目光,平静地打量着她。
沈岸拉开椅子,让她坐下,然后自己才在我对面坐下。
他想开口,被我一个眼神制止了。
我给他们面前的空杯里倒上茶。
“安小姐,是吧?”我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女孩点点头,声音细若蚊蚋。
“嗯。”
“我是林周,沈岸的妻子。”
我做了自我介绍,语气平淡,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安然的头垂得更低了。
“我知道……”
“你知道,所以,你更应该明白,你现在坐在这里,是以一个什么样的身份。”
我的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也不是来指责你的。我今天约你来,只是想跟你谈三件事。”
我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关于沈岸。”
“在你眼里,他或许是一个温柔体贴,成熟稳重,能给你安全感的男人。”
“他会陪你看电影,会给你带早餐,会在你生病的时候照顾你。”
“这些,都是你看到的。”
“但你没看到的,是他回到家后,面对生活的另一面。”
“你看到他光鲜亮丽地出现在你面前,却不知道他的房贷每个月要还多少,车贷还剩几年。”
“你享受他带给你的情绪价值,却不知道这些价值,是我用了七年的时间,陪着他,一点点建立起来的。”
“安小姐,你喜欢的,不是沈岸这个人,你喜欢的,是我调教好的,一个成品。”
“你只是一个,想走捷径,窃取别人劳动果实的,小偷。”
我的话,说得很不客气。
安然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她抬起头,眼睛里含着泪水,倔强地看着我。
“我没有!”
“我喜欢他,不是因为他有钱,也不是因为他对我好!”
“我只是……只是觉得他很让人心疼。”
“他总是看起来很累,眉头总是皱着。他说,和你在一起,他感觉很压抑。”
“他说,你很好,什么都好,就是太好了,好得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废物。”
“他说,他只有在我这里,才能找到一点做自己的感觉。”
她的话,像一把把刀子,插进我的心脏。
原来在沈岸口中,我是这样的。
一个好得让人压抑的妻子。
我的付出,我的隐忍,我的牺牲,在他看来,都成了束缚他的枷锁。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
“很好。”我点点头,“这就是我要谈的第二件事。”
“关于我。”
“你说的没错,我可能确实不是一个有趣的人。我不会像你一样,去看展,去做甜品,去把生活过得像诗一样。”
“因为我的时间,都用来赚钱养家,用来规划我们的未来,用来处理那些一地鸡毛的琐事了。”
“我把生活当成一个战场,而你,把它当成一个游乐场。”
“我们没有可比性。”
“但是,安小姐,你有没有想过,他之所以有闲情逸致去你的游乐场里玩耍,是因为他的战场,有我在替他守着。”
“你所感受到的他的那些‘轻松’,是我用我的‘不轻松’换来的。”
“所以,你没有资格,来评判我的生活,更没有资格,用你的标准,来定义我的价值。”
安然的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旁边的沈岸,已经把头埋进了臂弯里,肩膀微微耸动。
“第三件事。”
我看向安然,目光冷冽。
“关于你。”
“我知道,你很年轻,你觉得爱情至上,你可以为爱奋不顾身。”
“但我想告诉你,成年人的世界,没有什么是可以不计后果的。”
“你今天做的每一个选择,未来都会以某种形式,反馈到你自己身上。”
“你破坏了别人的家庭,未来,你的家庭也可能被别人破坏。”
“这是因果循环,也是能量守恒。”
“我今天跟你说这些,不是在威胁你,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立刻从沈岸的世界里消失。辞职,拉黑他所有的联系方式,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
“第二,如果你做不到,那么,我会让你做到。”
“我是个律师,我有很多种方法,可以让你在A市待不下去。”
“比如,我会把你和你已婚上司的事情,捅到你们公司,捅到你的学校,让你身败名裂。”
“你还年轻,前途无量,我不希望你因为一步走错,毁了自己的一生。”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我说完,端起茶杯,慢慢地喝了一口。
包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沈岸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
安然的脸色,已经白得像一张纸。
她看着我,眼神里有恐惧,有不甘,还有一丝……解脱?
过了很久,她站了起来。
她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
然后,她又转向沈岸。
“沈岸,也对不起。”
“林律师说得对,我太想当然了。”
“我祝你们,幸福。”
说完,她拉开门,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包间里,只剩下我和沈岸。
他慢慢抬起头,眼睛肿得像核桃。
“周周……”
“别叫我。”我冷冷地打断他。
“事情还没完。”
我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
“这是什么?”他哑着嗓子问。
“婚内忠诚协议,以及,一份补充协议。”
“你先看看。”
沈岸拿起文件,颤抖着手,一页一页地翻看。
他的脸色,随着他阅读的内容,变得越来越难看。
协议的内容,很苛刻。
第一,沈岸名下所有的婚前财产,包括房子和车子,都将转为夫妻共同财产。
第二,他未来所有的收入,都必须打入我们俩的联名账户,由我统一管理。每个月,我只会给他定额的零花钱。
第三,他必须开启手机24小时定位,并且,我要拥有随时查看他所有社交软件的权利。
第四,他必须立刻、马上,和安然断绝一切联系。如果再有任何形式的往来,他将净身出户。
第五,也是最重要的一条。
他必须接受心理治疗,每周一次,持续一年。
“周周,你这是……”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
“这是你违约,应该付出的代价。”
我说。
“我不是在惩罚你,我是在给你一个,重新建立信任的机会。”
“信任这种东西,一旦破碎,就很难再复原。我们现在,只能用最笨拙,最原始的方法,一点点把它粘起来。”
“用规则,用条款,用监督,来代替曾经的自觉和心照不M。”
“沈岸,我没有在跟你开玩笑。”
“要么,签了这份协议,我们继续往下走。”
“要么,我们现在就去民政局。”
“我给你十分钟时间考虑。”
我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
阳光透过玻璃,照在我的脸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我知道,我这样做,很冷酷,很绝情。
甚至有些不近人情。
但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可以保护自己的方法。
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毫无保留地去相信一个人了。
我的心,已经被伤得千疮百孔。
我需要一副铠甲。
这份协议,就是我的铠甲。
十分钟,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沈岸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份协议。
他的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停滞。
我知道,他的内心,在天人交战。
终于,他抬起头,看着我。
他的眼里,布满了红血丝,像是几天几夜没合眼。
“周周。”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如果我签了,我们……还能回到过去吗?”
我摇了摇头。
“回不去了。”
“沈岸,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就像打碎的镜子,就算粘起来,也还是会有裂痕。”
“我们能做的,不是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而是,带着这些裂痕,继续往前走。”
“或者,就此分道扬镳。”
他闭上眼睛,一颗眼泪,从眼角滑落。
然后,他拿起笔,在协议的末尾,一笔一划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沈岸。
那两个字,他写得很用力,几乎要划破纸张。
签完字,他把文件推还给我,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软在椅子上。
我收起协议,放进包里。
“走吧。”
我说。
从茶馆出来,天已经快黑了。
华灯初上,街上的行人步履匆匆。
我们一前一后地走着,谁也没有说话。
回到家,我走进厨房,开始做饭。
沈岸站在客厅,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手足无措。
“我……我来帮你。”他说。
“不用。”
我从冰箱里拿出两个番茄,两个鸡蛋。
今晚,就吃一碗最简单的番茄鸡蛋面吧。
水烧开,下面。
面条在沸水里翻滚,像我们此刻混乱的生活。
我把面捞出来,浇上炒好的番茄鸡蛋。
两碗面,并排放在餐桌上。
“吃饭吧。”
我坐下来,拿起筷子。
沈岸在我对面坐下,却没有动。
他只是看着我。
“周周,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
“但我还是想说,对不起。”
“我混蛋,我不是人,我伤害了你。”
“你打我吧,骂我吧,怎么样都行,只要你别不理我。”
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没有看他,只是默默地吃着面。
面条有些坨了,没什么味道。
“沈岸。”
我咽下最后一口面,抬起头。
“我没有不理你。”
“我只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你。”
“我需要时间。”
“你也需要。”
“这份协议,不是终点,只是一个开始。”
“一个让我们重新学习,如何相处的开始。”
“至于未来会怎么样,我不知道。”
“我们走一步,看一步吧。”
那天晚上,我们分房睡了。
我睡在主卧,他睡在书房。
那张一米八的大床,第一次,显得那么空旷。
我抱着被子,闻着上面残留的、属于他的味道,一夜无眠。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平静又诡异。
沈岸严格地遵守着协议上的每一条。
他把房产证和车本都交给了我,去办了财产公证。
他的工资卡也上了交,微信和支付宝都绑定了我的手机号,每一笔支出,我都能看到。
他每天按时上下班,晚上不再有应酬,周末就待在家里,打扫卫生,或者陪我看一些我并不感兴趣的肥皂剧。
他的手机,也大大方方地放在我随手就能拿到的地方。
我查过几次。
他和安然的聊天记录,停留在我发截图的那一天。
之后,再无联系。
他也真的去看了心理医生。
每周六下午,他会一个人去市中心的心理咨询室,待上一个小时。
回来后,他什么也不说,只是情绪会显得很低落。
我知道,他是在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而我,像一个冷漠的旁观者,看着他做这一切。
我不悲不喜,内心毫无波澜。
我们之间的交流,仅限于一些日常的对话。
“今天晚饭吃什么?”
“周末要不要去超市?”
“物业费该交了。”
我们像两个合租的室友,客气,疏离,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那只灰色的饭盒,被我收进了柜子的最深处。
我开始每天给他准备午餐。
荤素搭配,营养均衡。
他每天都会带去公司,然后,带着空空的、没有清洗的饭盒回来。
我接过饭盒,在水槽里,用热水和洗洁精,一遍一遍地,仔细清洗。
油渍被冲刷干净,饭盒恢复了它本来的样子。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就像我们的关系。
无论我怎么努力去清洗,那道裂痕,始终都在。
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也是最钝的刀。
它在慢慢抚平伤口的同时,也在一点点磨掉我们之间曾经的亲密和爱意。
转眼,三个月过去了。
秋天来了。
院子里的石榴树,结了几个红彤彤的果子。
周末,沈岸把石榴摘下来,剥开,把晶莹剔透的石榴籽,一粒粒地,放进玻璃碗里。
他把碗推到我面前。
“吃吧,今年的石榴,很甜。”
我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放进嘴里。
确实,很甜。
甜得有些不真实。
“周周。”他忽然开口。
“嗯?”
“我们……还能回去吗?”
他问得小心翼翼,像在试探一片薄冰的厚度。
我放下勺子,看着他。
这三个月,他瘦了很多,眼里的光,也暗淡了下去。
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沈岸了。
他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直在等待我的审判。
我的心,忽然就软了一下。
这三个月,他又何尝不是在受煎熬。
或许,我该给他,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沈岸。”
我说。
“我妈昨天给我打电话,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吃饭。”
他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那……我们这个周末就回去?”
“嗯。”我点点头。
“回去的时候,把这个石榴带上吧。我妈喜欢吃。”
他用力地点头,笑得像个孩子。
“好!”
那个周末,我们一起回了我娘家。
我妈做了一大桌子菜,我爸拿出了他珍藏的好酒。
饭桌上,沈岸不停地给我妈夹菜,给我爸倒酒,殷勤得有些过分。
我爸妈看在眼里,什么也没说。
吃完饭,我妈把我拉到房间里。
“跟沈岸,怎么了?”
知女莫若母。
我再怎么伪装,也瞒不过她的眼睛。
我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我妈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手。
“夫妻之间,哪有不磕磕碰碰的。”
“床头吵架床尾和。”
“沈岸这孩子,我看着长大的,本性不坏。”
“你们能走到今天,不容易,别轻易就散了。”
我靠在妈妈的肩膀上,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这三个多月积压的所有委屈、愤怒、不甘,在这一刻,尽数释放。
我妈抱着我,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像小时候一样。
“哭出来就好了,哭出来就好了。”
从娘家回来,我们的关系,似乎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家里的气氛,不再那么冰冷。
我们开始会聊一些工作上的事,会一起看一部电影,然后讨论剧情。
他会记得在我来例假的时候,给我冲一杯红糖水。
我也会在他加班晚归的时候,给他留一盏灯,一碗热汤。
我们都在努力,向对方靠近。
虽然,还是有些小心翼翼。
但至少,我们在朝着同一个方向努力。
有一天晚上,他洗完澡,没有回书房,而是站在了主卧门口。
“周周,我……我能回来睡吗?”
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祈求。
我沉默了片刻,然后,往床的里侧,挪了挪。
他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他轻手轻脚地上了床,躺在我身边,却不敢碰我。
我们之间,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
黑暗中,我能听到他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我转过身,主动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很凉。
他浑身一震,然后,反手将我紧紧抱住。
他的力气很大,像是要把我揉进他的身体里。
“周周,周周……”
他一遍遍地叫着我的名字,声音哽咽。
我把脸埋在他的胸口,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
那道看不见的墙,似乎在这一刻,开始慢慢消融。
或许,我们真的,可以重新开始。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着。
我们像一对重新开始谈恋爱的情侣,笨拙地,试探地,修复着彼此的关系。
我们一起去旅行,去了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
我们一起去逛超市,为了一包薯片是买番茄味还是黄瓜味,争论不休。
我们甚至,开始重新讨论孩子的话题。
心理医生说,沈岸的状态好了很多。
他说,他终于明白了,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说,他以前,是把对自己的不满,投射到了我们的关系上。
他觉得,自己没有能力给我一个完整的家,所以,他选择了自我放逐。
而安然的出现,只是一个契机。
就算没有安然,也可能会有李然,张然。
根源,在他自己。
听完医生的话,我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放下了。
我不再把他当成一个背叛我的罪人。
我开始把他当成一个,和我一样,在生活的泥潭里挣扎的,普通人。
他会犯错,会软弱,会迷失。
而我,也是。
我们的婚姻,生了一场大病。
现在,我们在努力地,让它康复。
这个过程,很慢,很辛苦。
但我们,谁也没有放弃。
那份被我锁在保险柜里的协议,我一次也没有再拿出来过。
它像一把悬在我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时刻提醒着我们,不要再走错路。
但同时,它也像一个冰冷的枷锁,锁住了我们曾经的温情。
我决定,把它烧了。
在一个阳光很好的下午,我把它拿出来,在阳台上,用打火机点燃。
蓝色的火苗,舔舐着白色的纸张。
那些冰冷的条款,一个字一个字地,化为灰烬。
沈岸站在我身后,从背后抱住我。
“周周,谢谢你。”
他说。
我靠在他的怀里,看着最后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
“沈岸。”
“嗯?”
“以后,别再让我失望了。”
“好。”
他收紧手臂,在我耳边,郑重地承诺。
“我发誓。”
我以为,我们的故事,会在这里,画上一个句号。
我们会像所有经历过风雨的夫妻一样,更加珍惜彼此,然后,慢慢变老。
直到,我收到那条短信。
那天,我正在准备一个很重要的庭审,忙得焦头烂额。
手机在桌上,震动了一下。
我以为是垃圾短信,没有理会。
过了几分钟,又震动了一下。
我有些不耐烦地拿起来,看了一眼。
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
“林律师,你好。”
“我是安然的妈妈。”
“我想和你见一面,谈谈我女儿的事情。”
“她怀孕了。”
“孩子,是沈岸的。”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手里拿着的卷宗,散落一地。
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玻璃窗,也敲打着我那颗,刚刚开始愈合的心。
原来,这场战争,还远远没有结束。
它只是,换了一种更残忍的方式,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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