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之后,我和林晚的婚礼还是如期举行了。
只是那枚本该在仪式上交换的戒指,被我悄悄收了起来。它在我的口袋里,贴着我的体温,整整凉了三年。
很多人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但对我而言,婚姻的开始,却源于一场荒唐的、险些将我所有信念都埋葬的“审判”。
而故事,还得从那个闷热的、充满酒精和谎言的婚前夜说起。
第1章 新房里的旧阴影
“陈默,你再站远点看,这个角度,灯光打下来,是不是特别温馨?”
林晚的声音像块刚出炉的奶盐小面包,软糯里带着一丝甜。她穿着一件宽松的白T恤,头发用一根铅笔随意地挽着,正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调整着我们新家客厅里那盏蒲公英造型的吊灯。
阳光透过没来得及挂窗帘的落地窗,在她身上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我靠在门框上,看着她,看着这个即将成为我妻子的女孩,心里某个地方被填得满满当当。
我们这套婚房,是我用工作七年攒下的所有积蓄付的首付,面积不大,地段也一般,但从设计图纸到水电改造,再到每一块地板、每一桶油漆,都是我亲力亲G为。我是一名建筑设计师,为别人画过无数张理想家园的蓝图,这一次,我终于可以为自己和林晚,一笔一划地构建未来。
“嗯,特别好,”我走过去,从身后轻轻环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瘦削的肩膀上,“跟我设计图里的感觉一模一样。不,比图上还好,因为里面有你。”
林晚咯咯地笑起来,转过身,鼻尖上沾了一点白色的灰尘,像只偷吃奶油的小猫。她仰头看着我,眼睛里是那种我最熟悉的,毫无保留的信赖。
“辛苦啦,陈设计师。”她踮起脚,在我嘴唇上亲了一下,“为了奖励你,晚上我姐请客,说是要给你办个‘告别单身’践行宴。”
听到“你姐”两个字,我心里下意识地咯噔一下。
林晚的姐姐,林岚,是我和林晚之间一个绕不开的话题。她像一棵姿态凌厉的龙舌兰,美丽,干练,浑身长满了保护自己的尖刺。作为市里一家知名律所的合伙人,林岚的气场强大到足以让任何一个站在她面前的男人感到压力。
尤其是我。
从我第一次见她,她看我的眼神就带着一种近乎苛刻的审视。那种目光不像丈母娘看女婿,倒像是在法庭上盘问一个嫌疑人,冷静、锐利,不放过任何一丝你可能隐藏起来的蛛丝马迹。
“怎么了?”林晚察觉到我瞬间的僵硬,捏了捏我的脸,“又怕我姐了?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早就认可你了,不然能这么积极地张罗我们结婚的事?”
我笑了笑,没说话。
我知道林晚说的是事实。林岚确实为我们的婚礼出了不少力,从酒店预订到司仪选择,她都给出了专业且不容置喙的建议。但那种感觉很奇怪,她越是投入,我越觉得她像一个项目的总监,在严格把控流程,确保项目万无一失,而我,就是那个有待最终验收的“产品”。
这种感觉并非空穴来风。
我记得有一次,我们三个人一起吃饭。席间,林岚状似无意地问起我大学时谈过的一个女朋友,甚至连分手的细节都问得清清楚楚。
“听说你当时是为了考研,主动跟她分手的?”她用筷子尖点着盘子,眼神却像手术刀一样剖析着我。
我有些尴尬,但还是如实回答:“算是吧,当时觉得未来规划不一样,长痛不如短痛。”
林岚听完,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然后对林晚说:“晚晚,你听见没?男人在做选择的时候,永远会把自己的前途放在第一位。感情,是可以被牺牲的‘短痛’。”
那顿饭,林晚一直在用胳膊肘碰我,示意我别往心里去。可我知道,林岚那句话,就是说给我听的。
还有一次,她知道我为了婚房的首付,把我父母留给我的一套老房子卖了。她特意把我叫出去,递给我一张银行卡。
“这里面有二十万,密码是晚晚的生日。我不管你和你家里是什么情况,但我不希望我妹妹一结婚,就要跟着你一起背上沉重的房贷,降低生活品质。”她的语气不容商量。
我最终没有收那张卡。我告诉她,这套房子是我和林晚的家,我们应该一起承担。我能感觉到,我的拒绝让她很不悦。她收回卡,冷冷地说:“陈默,我希望你记住,责任感不是靠嘴说的。你将来要是让晚晚受半点委屈,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那句话,像一个不成文的家庭默契,或者说,一个悬在我头顶的警告。林岚是林晚唯一的亲人,她们的父母在早年的一场车祸中去世,是林岚长姐如母,一手将林晚带大。她对林晚的保护,已经到了一种近乎偏执的程度。
我理解她的动机,也尊重她对妹妹的爱。所以我一直告诉自己,要用行动去证明,用时间去软化她身上的尖刺。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林晚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回过神来,揉了揉她的头发:“没什么。在想,你姐请客,我今晚是不是又要被她盘问一遍‘婚后财产协议’的重要性了?”
林晚被我逗乐了,捶了我一下:“去你的!我姐那是职业病。走啦走啦,换衣服去,别让她等久了。”
看着林晚蹦蹦跳跳跑进卧室的背影,我深吸了一口气。新家里还弥漫着油漆和木料的味道,那是属于未来的气息。我告诉自己,陈默,别想太多,明天你就要和心爱的姑娘结婚了,这是天大的好事。林岚的考验,就当是通往幸福的最后一关吧。
然而,我当时并不知道,这一关的难度,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它不是选择题,也不是问答题,而是一道足以颠覆我所有认知的,人性证明题。
第2章 “践行酒”里的潜流
所谓的“践行宴”,地点定在一家格调颇高的私房菜馆,古色古香的包厢里,只有我们三个人。
林岚今天穿了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连衣裙,妆容精致,耳垂上戴着一对小巧的珍珠耳钉,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职业女性特有的干练和疏离感。
“陈默,明天就要改口叫夫了,还真有点不习惯。”她亲自给我斟满一杯白酒,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按理说,这杯酒该是晚晚的哥哥或者弟弟敬你,可惜她没这福气。今天,我这个当姐姐的,就倚老卖老一次,跟你把话说在前面。”
我端起酒杯,身体坐得笔直:“姐,您说。”
林晚在一旁打圆场:“姐,大喜的日子,你又来啦!跟审犯人似的。陈默对我的好,你又不是没看见。”
“你懂什么。”林岚瞪了她一眼,那眼神里的威严让林晚立刻缩了缩脖子,“婚姻不是谈恋爱,风花雪月当不了饭吃。过日子,看的不是一个男人好的时候能对你有多好,而是要看他坏的时候,能有多坏。”
她说完,目光重新落在我身上,像两道精准的探照灯。
“陈默,我只有晚晚这一个妹妹。她心思单纯,从小没吃过什么苦。我把她交给你,不是让她去跟你一起奋斗、一起吃苦的。我的要求不高,你做不到让她比现在过得更好,至少,不能让她过得比现在差。”
这番话,她说得极其严肃,仿佛不是在进行一场家宴,而是在法庭上做最后的陈词。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举起酒杯:“姐,你放心。我向你保证,只要我陈默有一口饭吃,就绝对不会让晚晚饿着。我会用我的一辈子,去对她好,保护她,不让她受任何委...…”
“行了。”林岚打断了我,端起自己的酒杯,轻轻和我碰了一下,“别说这些虚的。你的保证,我收下了。至于能不能做到,我们用时间看。干了。”
满满一杯高度白酒,我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火辣辣的。
那晚的酒局,从一开始就充满了某种不对劲的氛围。
林岚似乎是铁了心要把我灌醉。她以各种名目,轮番向我敬酒。“这杯,祝你们新婚快乐。”“这杯,感谢你为新房的付出。”“这篇,为了我们以后成为一家人。”
每一杯,她都说得合情合理,不容拒绝。她自己的酒量好得惊人,一杯接着一杯,面不改色,而我,在她的轮番攻势下,渐渐有些头晕目眩。
林晚几次想替我挡酒,都被林岚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你给我老实坐着,”林岚对林晚说,“今天是你姐夫的‘大考’,你这个监考老师可不能徇私舞弊。男人嘛,酒品看人品。连顿酒都扛不住,以后怎么在社会上立足,怎么保护你?”
林晚一脸担忧地看着我,我朝她递去一个“放心”的眼神,心里却叫苦不迭。我知道林岚的性格,今天我要是推三阻四,反而会让她觉得我心虚、不坦荡。我只能硬着头皮,一杯杯地往下喝。
酒过三巡,我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包厢里的灯光在我眼里分裂成无数个光晕,林岚和林晚的脸也变得有些不真实。
我只记得,林岚还在不停地说话。她聊起了她们姐妹俩小时候的事,聊起父母意外去世后,她是如何一边打工一边读书,把林晚拉扯大的。她的声音里,第一次没有了那种咄咄逼逼人的锋利,反而带着一丝疲惫和感伤。
“……所以,陈默,你可能不理解,晚晚对我来说,不仅仅是妹妹。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软肋,也是我唯一的铠甲。”
她说着,又给我倒了一杯酒,眼眶微微泛红。
“这最后一杯,算我求你。这辈子,善待她。”
面对这样一个卸下防备,甚至有些脆弱的林岚,我无法拒绝。我端起那杯酒,感觉它重若千斤。我好像说了句“姐,你放心”,也可能什么都没说,然后就将那杯酒喝了下去。
那是我意识清醒的最后一道闸门。
之后的事情,我的记忆就变成了无数个混乱的碎片。
我好像是被谁扶着走出饭店的。
好像上了林岚的车。
好像回到了我和林晚的新家,而不是我自己的住处。
我倒在沙发上,感觉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我隐约听到林晚在旁边焦急地说着什么,好像是“姐,他喝太多了,我去给他煮点醒酒汤”,然后是林岚的声音,“你别管了,你明天还要早起化妆,赶紧去睡觉,我来照顾他。”
再然后,是林晚回房间的关门声。
客厅里安静下来,只剩下我和林岚。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但浑身无力,眼皮重得像灌了铅。我能闻到空气中,林岚身上那股清冷的香水味,混合着酒气,一点点向我靠近。
一个冰凉的手指,轻轻触碰我的脸颊,然后缓缓滑到我的喉结上。
我的大脑瞬间警铃大作,混沌的意识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惊醒了几分。
我努力睁开眼睛,视线里,是林岚那张被酒精染上红晕,却依旧冷静得可怕的脸。她的眼神,在迷离的灯光下,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里面翻涌着我完全看不懂的情绪。
“姐……你……”我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她俯下身,温热的呼吸喷在我的耳廓,带着浓重的酒意。
然后,我听到了那句,如同惊雷一般,将我彻底炸醒的话。
“陈默,别装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入我最脆弱的地方,“我替我妹,验验货。”
第3章 “验货”的真相
那一瞬间,酒精带来的所有昏沉感,被一股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的冰冷和愤怒瞬间驱散。
“你……你说什么?”我猛地推开她,挣扎着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动作太猛,大脑一阵天旋地转,我不得不伸手扶住额头。
客厅里只开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将我们的影子在墙上拉得又长又扭曲。林岚被我推得踉跄了一下,但她很快站稳了。她没有丝毫的慌乱或尴尬,只是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嘲讽和……一丝我看不懂的悲哀。
“怎么?这就清醒了?”她冷笑一声,“我还以为你真的醉得不省人事了。”
我的血液在血管里奔涌,愤怒像一头被惊醒的野兽,在我的胸腔里横冲直撞。我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问:“林岚,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你不是听得很清楚吗?”她走到我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优雅地翘起二郎腿,仿佛刚才那个凑在我耳边说出那种惊人话语的人不是她。
“验货。”她重复了一遍,眼神像X光一样,试图穿透我的皮囊,窥探我灵魂深处的每一个角落。“我想看看,撕下你那张温文尔雅、体贴备至的面具,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是喝了酒就管不住下半身的禽兽,还是一个有点底线的……男人。”
我的大脑嗡嗡作响。荒唐,这是我脑子里唯一的词。
“你疯了!”我低吼道,努力压抑着自己的音量,我怕吵醒在卧室里的林晚,“明天!明天就是我和晚晚的婚礼!你在这个时候,用这种方式,来试探我?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如果我真的做了什么,你让妹怎么办?让这个家怎么办?”
“如果?”林岚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更深的讥讽,“这么说,你刚才有过那么一瞬间的动摇,是吗?”
我气得浑身发抖,一拳砸在身边的茶几上。茶几上的一个玻璃杯被震得跳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林岚!”我几乎是咬着牙喊出她的名字,“你不要太过分!我爱的是林晚,我这辈子只会对她一个人好!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我抱有这么大的敌意,但你这种侮辱性的试探,我不能接受!”
我的怒吼似乎并没有吓到她。她静静地看着我,看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会继续用更刻薄的语言来还击。
然而,她眼中的讥讽和锐利,却一点点地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哀伤。她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敌意?”她轻声说,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问自己,“陈默,我不是对你有敌意。我是对你们所有男人,都充满了不信任。”
她站起身,走到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我,看着窗外城市的万家灯火。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多管闲事,觉得我像个精神病一样,对我妹妹的婚姻指手画脚?”她的声音透过玻璃的反射,传来一丝空洞的嗡鸣。
我没有说话,但我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她忽然转过身,眼睛里闪着水光,那是我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脆弱。
“我问你,陈默,你知道我父亲是怎么死的吗?”
我愣住了。关于林晚和林岚的父母,我只知道是死于一场车祸,林晚很少主动提起,我也不便多问。
“他不是死于车祸。”林岚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我混乱的脑海里炸开,“那场车祸,死的只有我妈一个人。我爸,是在我妈下葬后的第二年,因为酒精中毒,死在家里沙发上的。死的时候,身边还躺着一个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女人。”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林(岚)的叙述还在继续,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我爸,他清醒的时候,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他是大学教授,温文尔雅,会给我和我妈写诗,会在院子里种满蔷薇。所有人都说,我妈嫁给了爱情。可是……”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可是他一沾酒,就变成了魔鬼。一个彻头彻尾的,会打人、会骂人、会把家里所有东西都砸烂的魔鬼。我小时候,最怕的就是天黑。因为天一黑,他就可能带着一身酒气回来。我和晚晚,还有我妈,就躲在卧室里,用柜子顶着门,瑟瑟发抖地听着他在外面发疯。”
“晚晚那时候还小,她不懂。她总问我,妈妈,爸爸为什么不爱我们了?我妈就抱着我们哭,说不是的,爸爸爱我们,只是他生病了。”
“生病了?”林岚自嘲地笑了一声,眼泪终于顺着脸颊滑落,“这个病,要了她半条命。她身上常年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那场车祸,就是因为我爸又一次酒后驾车,跟我妈在车上争吵。他把车开得飞快,然后……就撞上了路边的护栏。他只是轻伤,我妈……当场就没了。”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我呆呆地坐在沙发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那些我曾经对林岚的所有不解、抵触和怨气,在这一刻,都被这个残酷的真相击得粉碎。
我终于明白,她为什么那么执着地要灌醉我。
她不是在“验”我的身体,她是在“验”我的灵魂。
她想看看,酒精会不会也把我变成一个魔鬼。她想看看,我骨子里,是否也藏着和她父亲一样的,那种会摧毁一个家庭的暴力和失控。
她那句“验验货”,不是一句轻佻的挑逗,而是一句饱含着血泪和恐惧的,绝望的测试。
“晚晚不记得这些了。”林岚用手背抹去眼泪,声音恢复了一些平日里的冷静,但依旧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我爸死后,我带着她搬了家,换了环境。我告诉她,爸妈是出意外一起走的。我不想让她活在那种阴影里。她应该拥有一个正常、阳光的人生。”
“所以,陈默。”她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那眼神里,有歉意,有恳求,更有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今晚所做的一切,很混蛋,很过分。你可以恨我,可以骂我。但是,你必须向我证明,你和他不一样。你必须让我相信,我把晚晚交给你,不会是让她重蹈我母亲的覆覆辙。”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我的心上。
我看着她,这个一直以来用坚硬外壳武装自己的女人,在这一刻,终于露出了她内心最柔软、最伤痕累累的地方。
我所有的愤怒,都化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就在这时,“咔哒”一声,卧室的门,开了。
林晚穿着睡衣,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地看着我们。她的手里,还拿着半杯水。
显然,我们刚才的对话,她都听见了。
第44章 迟到三年的戒指
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晚的眼神空洞地在我们两人之间来回移动,最后定格在林岚那张泪痕未干的脸上。她的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晚晚……”林岚的声音里充满了惊慌,她下意识地想上前解释。
“别过来。”林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和疏离。她看着林岚,眼神里充满了陌生和受伤,“所以,这些年,你一直都在骗我?”
“我不是……我只是想保护你。”林岚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保护我?”林晚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用一个又一个的谎言来保护我?让我像个傻子一样,活在你为我编织的童话里?姐,你有没有想过,我有权利知道真相!”
“真相太残忍了!”林岚激动地反驳,“我不想让你也背负着那些痛苦!”
“那现在呢?”林晚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现在就不残忍了吗?在我结婚的前一晚,用这种方式,把所有血淋淋的伤口都揭开!你不仅骗了我,你还这样去羞辱陈默!你把他当成什么了?一个需要被审查的嫌疑犯吗?”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林晚发这么大的火。她向来是温顺的,柔软的,像一团棉花。可此刻,她像一只被激怒的刺猬,竖起了全身的刺,对准了她最亲近的人。
我站起身,走到林晚身边,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
“晚晚,别这样。”我柔声说。
她转过头看着我,眼泪流得更凶了,眼神里充满了愧疚:“陈默,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姐她……”
我摇了摇头,用手指擦去她的眼泪:“没关系。现在,我懂了。”
我真的懂了。我懂了林岚所有的尖锐、苛刻和不近人情。那不是因为她讨厌我,而是因为她太爱林晚。她像一只母狼,用最凶狠的姿态,守护着自己唯一的幼崽,不允许任何潜在的危险靠近。
而我,就是那个闯入她领地的,最大的“不确定因素”。
那一夜,我们三个人在客厅里坐了很久。
没有人再说话,只有林晚压抑的哭声,和林岚无声的泪水。窗外的天色,从墨蓝,一点点泛起了鱼肚白。
新婚的早晨,就这样,在一种近乎悲壮的沉默中到来了。
婚礼还是如期举行了。
我和林晚都像提线木偶一样,被化妆师和婚礼策划师摆布着,完成了所有的流程。我们在司仪的引导下,微笑,拥抱,亲吻。台下的宾客们都在欢呼,祝福我们。
只有我们自己知道,那笑容背后,藏着怎样惊心动魄的一夜。
林岚作为娘家人,坐在主桌,她化了很浓的妆,但依旧掩盖不住眼底的红肿和憔悴。她整场都很少说话,只是在我和林晚去给她敬酒的时候,她站起身,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那一眼里,情绪复杂。有歉意,有感激,也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托付。
在交换戒指的环节,我打开戒指盒,拿出了那枚男戒,戴在了自己的手上。然后,我合上了盒子,把它放回了口袋。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司仪,也包括林晚。
我拿起话筒,看着台下满脸错愕的林晚,也看着不远处同样震惊的林岚。
我笑了笑,说:“各位来宾,非常抱歉,有一个小小的环节,我想稍微修改一下。这枚戒指,我暂时还不能为我的妻子戴上。”
台下一片哗然。
我继续说道:“因为就在昨晚,我才真正明白,娶林晚,意味着什么。那不仅仅是娶一个我爱的女孩,更是要接手她全部的过去,承担起保护她未来的责任。这份责任,很重。我觉得,我现在,或许还没有完全准备好,或者说,我还没有完全‘合格’。”
我的目光转向林岚,对她微微颔首。
“我需要一点时间,用我的行动,去真正赢得这份信任。我希望,当我为林晚戴上这枚戒指的时候,是她和她所有的家人,都心甘情愿、毫无保留地相信,我陈默,值得托付。”
“所以,晚晚,”我转回头,深情地看着我的新娘,“你愿意,给我一点时间吗?也许是一年,也许是更久。在这段时间里,我会努力成为一个让你和你姐姐,都能够百分之百放心的丈夫。到那时候,我再亲手为你戴上它,好吗?”
林晚站在那里,早已泪流满面。她看着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台下,先是短暂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我不知道他们听懂了多少,或许他们只当这是一场别出心裁的婚礼仪式。
但我知道,林晚懂了。林岚,也懂了。
那一夜之后,我们的生活,看似回到了正轨,却又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林岚不再对我冷言冷语,她会主动打电话问我们周末要不要回家吃饭,会像一个普通的姐姐一样,关心我的工作,提醒我注意身体。她身上的刺,似乎在一夜之间,被彻底拔光了。
而我和林晚,也开始学着去面对那个被隐藏了多年的家庭秘密。我们一起去看了心理医生,林晚开始正视童年的创伤,学着去理解和原谅。
我也兑现着我的承诺。我戒了酒,任何非必要的应酬,我都会推掉。我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我明白,林岚的恐惧,已经成为了我们这个新家庭的一部分。我要做的,不是去证明什么,而是去尊重和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就是三年。
我们的新家,早已被生活的气息填满。阳台上的绿植郁郁葱葱,沙发上搭着林晚织了一半的毛毯,书房里有我画了无数遍的图纸。
三周年纪念日的晚上,我没有预定餐厅,而是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林晚爱吃的菜。
饭后,我们依偎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月亮。
我从口袋里,拿出了那个丝绒的戒指盒。三年的时间,盒子的边角都已经被我摩挲得有些褪色了。
我打开它,里面的那枚女戒,依旧闪亮如新。
我单膝跪地,像三年前一样,看着我的妻子。
“林晚女士,”我握住她的手,声音有些哽咽,“三年的考察期,已经结束了。请问,我现在‘验货’合格了吗?我,可以为你戴上这枚迟到的戒指了吗?”
林晚的眼泪,一瞬间就涌了出来。她没有说话,只是哽咽着,朝我伸出了她的左手。
我小心翼翼地,将那枚戒指,缓缓地推进了她的无名指。
不大不小,刚刚好。
戒指戴上的那一刻,我感觉心里某个空了三年的地方,终于被填满了。那不是一场婚礼的结束,而是我们婚姻真正的开始。
我站起身,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我凑到她耳边,轻声说:“谢谢你,也谢谢你姐姐。是你们,让我明白了婚姻的真正意义。它不是一场简单的结合,而是一场以爱为名的,共同承担与治愈的漫长旅程。”
窗外月色温柔,室内灯火可亲。我知道,从今往后,我们这个家,再也不会有任何阴影了。
第5章 阳光下的疤痕
婚后的生活,平淡而真实。我和林晚,像所有普通的夫妻一样,会为今天晚饭吃什么、周末去哪里逛而商量,也会为谁洗碗、谁拖地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拌嘴。但每一次拌嘴的结尾,总是以我主动缴械投降告终。
倒不是怕她,而是每当我看到她气鼓鼓的样子,就会想起那个婚前夜,她站在卧室门口,脸色苍白、浑身颤抖的模样。那一刻的脆弱,像一道烙印,刻在了我心里。我总觉得,是我,是我们这个新家庭的建立,让她不得不提前去面对那些本可以继续尘封的痛苦。这份愧疚,让我愿意在所有无伤大雅的小事上,对她无限包容。
林岚来看我们的次数也多了起来。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每次来都像领导视察,眼神里带着挑剔。现在的她,更像一个普通的姐姐。她会带自己做的酱牛肉,会吐槽律所里不听话的实习生,也会在看到我书房里凌乱的图纸时,皱着眉头帮我收拾得井井有条。
有一次,她来家里吃饭,看到我正在厨房里娴熟地处理一条鱼。她靠在门边,看了一会儿,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陈默,辛苦你了。”
我愣了一下,转头看她:“姐,说什么呢?”
她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种释然的味道:“没什么。就是觉得,晚晚嫁给你,是我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我知道,她指的不仅仅是我会做饭,会照顾林晚。她指的是这三年来,我为这个家所做出的所有改变和坚持。
我们家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任何聚会,只要有我在,餐桌上就绝对不会出现酒。起初,亲戚朋友们都觉得奇怪,尤其是我的一些生意伙伴,觉得我不喝酒是“不给面子”。
我从不解释太多,只说自己酒精过敏,滴酒不沾。时间长了,大家也就习惯了。只有我知道,我“过敏”的不是酒精,而是酒精背后,那个曾经笼罩在这个家庭上空的巨大阴影。
我不想让林晚和林岚,在任何一个瞬间,因为看到我端起酒杯,而勾起哪怕一丝一毫痛苦的回忆。
这种坚持,在旁人看来或许有些小题大做,但对我们这个特殊的家庭来说,却是一道必须存在的安全防线。
林晚的心理治疗,也进行得很顺利。她开始能够平静地和我谈论她的父亲。
“其实,我对他有一些模糊的印象。”一个周末的下午,我们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晒太阳,她靠在我的肩膀上,轻声说,“我记得他给我买过一个很大很大的泰迪熊,也记得他把我举过头顶,逗得我咯咯笑。所以当姐姐告诉我,他是个酒后会打人的‘魔鬼’时,我一开始是完全无法接受的。”
我握紧她的手,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
“后来,医生引导我想起了一些被我刻意遗忘的片段。一些争吵声,摔东西的声音,还有妈妈带我和姐姐躲在衣柜里的画面……那些画面很模糊,像一场噩梦。我才知道,姐姐没有骗我。她一个人,扛着这些噩M噩梦,保护了我这么多年。”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陈默,你知道吗?我有时候甚至会庆幸那个荒唐的婚前夜。如果不是那样,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姐姐为我付出了什么。我也不会知道,原来你为了我,可以做到这个地步。”
我抚摸着她的头发,心里五味杂陈。
是啊,那道曾经险些将我们撕裂的伤疤,在时间的治愈下,如今已经结痂。虽然疤痕永远不会消失,但它也变成了一种警示,一种提醒。提醒我们,幸福来之不易,信任需要用行动去构筑,而家人的意义,就在于共同面对和分担,哪怕是那些最不堪的过往。
我们开始有意识地修复林晚和林岚之间的关系。我会有意创造机会,让她们姐妹俩单独相处。比如借口公司加班,让林晚去林岚家吃饭;或者在林岚生日的时候,提前订好她最喜欢的餐厅,只告诉林晚,让她给姐姐一个惊喜。
我知道,有些心结,需要她们自己去解开。
后来有一次,林晚从林岚家回来,眼睛红红的,但脸上却带着笑。
她告诉我,那天晚上,姐姐第一次向她道歉了。
林岚说:“晚晚,对不起。姐姐这些年,总以为把你保护在象牙塔里就是对你好,却忽略了你也有知情和成长的权利。我差点因为我的自以为是,毁了你的幸福。”
而林晚抱着她说:“姐,你不用说对不起。如果没有你,根本就不会有今天的我。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也是我最坚实的依靠。”
那天晚上,她们姐妹俩聊了很久,把积压了二十多年的话,都说了出来。
林晚跟我复述这些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她心里的某个结,彻底解开了。
阳光下的疤痕,虽然依旧可见,但已经不再疼痛。它成为了皮肤的一部分,见证着过往的伤痛,也见证着愈合的力量。
第66章 一张旧照片
日子就这样不疾不徐地向前走。我和林晚的感情,在这些琐碎而真实的生活细节中,愈发醇厚。
一个周末,林岚打电话来,说她要搬家,整理出了一些父母的遗物,问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想留作纪念的。
我和林晚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些许的凝重。这是她们姐妹俩,第一次主动要去触碰那段被刻意封存的过去。
林岚的老房子,我们去过几次。那是一个很旧的小区,墙壁上爬满了青苔。林岚把房子打理得很干净,但空气里总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属于旧时光的沉闷气息。
我们到的时候,林岚正蹲在地上,整理一个落满了灰尘的木箱子。
“都是些老照片,还有爸妈以前的一些信件和证书。”她看到我们,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林晚走过去,也蹲了下来,小心翼翼地从箱子里拿起一本厚重的相册。相册的封面是深红色的绒布,已经有些褪色了。
她翻开相册,里面是他们一家四口的照片。年轻时的林父,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温文尔雅,笑容和煦。林母则梳着那个年代流行的发型,眉眼弯弯,温柔地抱着年幼的林晚。林岚站在一旁,扎着两个小辫子,表情有些严肃,但眼神里透着一股超越年龄的懂事。
照片里的每一个人,都在笑。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对生活充满希望的笑容。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看起来幸福美满的家庭,背后竟然隐藏着那样的痛苦和绝望。
“他清醒的时候,对我们真的很好。”林岚看着照片,轻声说,仿佛在对我解释,“他会辅导我功课,会带我们去公园,会给我妈买她最喜欢的栀子花。如果……如果没有酒,他会是一个完美的丈夫和父亲。”
林晚的手指,轻轻拂过照片上父亲的脸,眼眶又红了。
我默默地递给她一张纸巾,心里感慨万千。人性,或许就是这样复杂。没有纯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大多数人,都只是在光明与黑暗之间挣扎的普通人。林父的悲剧,在于他终究没能战胜心里的那个“魔鬼”。
相册翻到最后一页,一张照片从夹层里滑了出来,落在地上。
那是一张已经泛黄的黑白照片,照片的背景像是一个建筑工地,一个穿着工装的年轻男人,正对着镜头憨厚地笑着。他的身后,是刚刚建起框架的楼房。
“咦,这是谁?”林晚好奇地捡了起来。
林岚凑过去看了一眼,也皱起了眉头:“不认识。怎么会夹在相册里?”
我无意中瞥了一眼,整个人却如同被雷击中一般,瞬间僵在了原地。
照片上的那个年轻男人,我认识。
或者说,我认识那张和我父亲年轻时,至少有七分相似的脸。
“陈默,你怎么了?”林晚察觉到我的异样。
我从她手里接过那张照片,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我翻到照片背面,那里有一行用钢笔写的,已经有些模糊的字迹:
“赠挚友林建国。一九八七年,城南项目工地。——陈立业”
陈立业。
我父亲的名字。
林建国,我记得林晚提过,是她父亲的名字。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无数个混乱的念头交织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我父亲,和林晚的父亲,竟然是朋友?而且,看照片的背景,我父亲似乎也曾是一名建筑工人?
这怎么可能!
在我的记忆里,我父亲一直是一家国企的工程师,稳重、严谨,一辈子都待在办公室和图纸打交道。他怎么会……
“陈默,这……这是你爸爸?”林晚也认出了照片上的人,她震惊地捂住了嘴。
林岚更是满脸的不可思议。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拿出手机,给我妈打了个电话。电话接通后,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妈,我问您个事。我爸年轻的时候,是不是在工地上干过?”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然后传来我妈一声轻轻的叹息:“你怎么突然问这个?都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
“您就告诉我,是还是不是。”
“是啊。”我妈说,“你爸刚参加工作那会儿,就是在建筑队里当技术员,天天泡在工地上。后来有了你,你奶奶觉得工地上太辛苦也危险,才托关系给他调到设计院的。怎么了?”
我的心,一点点地往下沉。
“那……他是不是有个叫林建国的朋友?也是搞建筑的,后来好像当了大学老师。”
电话那头的沉默,比刚才更久了。
久到我几乎以为信号断了。
“……小默,”我妈的声音,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疲惫和犹豫,“你听谁说起这个人的?”
“妈,您告诉我实话。”
又是一阵沉默。最终,我妈还是开口了,她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讲述一个尘封已久的秘密。
“他们何止是朋友,他们是拜把子的兄弟。你林叔叔,当年还是你爸的师傅呢。你爸那时候年轻气盛,在工地上跟人起了冲突,差点被人打断腿,是你林叔叔护着他,自己背上挨了好几棍子。从那以后,你爸就把他当亲哥一样。”
“后来,你林叔叔考上了大学,当了老师。你爸也进了设计院。他们还约好了,以后两家孩子要是年岁相当,就结个娃娃亲呢……”
我妈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清了。我的脑子里,只剩下“嗡嗡”的声响。
我挂了电话,呆呆地看着手里的照片。
照片上,两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在阳光下,在他们亲手建造的城市背景前,笑得那么灿烂。他们大概怎么也想不到,三十多年后,他们的子女,会以这样一种曲折而充满戏剧性的方式,重新站在一起。
更让他们想不到的是,那个曾经为兄弟两肋插刀的林建国,会变成一个酒后的魔鬼;而那个曾经被他保护的陈立业,他的儿子,却在阴差阳错之下,娶了他的女儿,并用一种近乎苦行僧的方式,来弥补他曾经给这个家庭带来的伤害。
命运,真是一个荒诞的编剧。
林晚和林岚也听到了电话里的内容,她们脸上的震惊,丝毫不亚于我。
我们三个人,因为一张旧照片,被拉进了一个巨大的,关于父辈恩怨和命运轮回的谜团里。
那个婚前夜的“验货”,在这一刻,被赋予了更加沉重和宿命的意义。
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牵引着我,让我来到林晚身边,不仅仅是为了爱她,更是为了替我的父亲,完成一场迟到了三十多年的……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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