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摊上事了。
而且是天大的事。
事情是从一辆毫不起眼的青呢小轿停在我家“苏记香铺”门口开始的。
那天下午,天阴沉得像一块湿透了的抹布,空气里全是潮乎乎的土腥味。我正趴在柜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拨着算盘,盘算着这个月的水牌钱够不够给娘买那支她念叨了很久的赤金点翠簪子。
轿帘一掀,下来个穿着体面、却一脸焦色的宫装嬷嬷。
她进门的第一句话,不是问香,而是压低了声音问:“谁是苏娘子?”
我娘正巧从后院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簸箕刚晾好的合欢花皮,她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地应了声:“我就是。”
那嬷嬷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我娘跟前,几乎是贴着她耳朵说话。
我只隐约听见“兰妃”、“圣宠”、“求娘子救命”几个字眼。
我心里咯噔一下。
兰妃,我知道。宫里最没存在感的一个妃子,家世平平,相貌清秀,性子温吞得像碗凉白开,入宫三年,皇上连她宫门朝哪边开都未必记得。
这样的主儿,能有什么救命的急事?
娘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晾晒花皮的动作停了。
她把簸箕放在一旁,用布巾擦了擦手,对那嬷嬷说:“进来说话。”
她们进了里屋,门被虚掩着。
我竖着耳朵,什么都听不见,只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龙脑香,那是宫里贵人身上才有的味道,矜贵又清冷,和我们这市井小铺的百草香格格不入。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门开了。
那嬷嬷脸上竟带了些喜色,对我娘千恩万谢地行了个大礼,留下一个沉甸甸的锦囊,匆匆忙忙地走了。
我凑上前去,好奇地问:“娘,宫里的人找你干嘛?那个兰妃怎么了?”
娘打开锦囊,里面不是金银,而是一块成色极好的羊脂玉佩,触手生温。
她把玉佩随手放在柜子上,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没什么,接了笔生意。”
“什么生意啊?还用得上‘救命’这个词?”我追问。
娘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很深,像铺子后院那口老井。
“阿蛮,你记住,咱们做香料生意的,卖的是香,不是命。客人的事,不问,不想,不传。”
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我撇了撇嘴,没再多问。
但我心里那点不安,却像被投了石子的水面,一圈圈荡漾开来。
当天晚上,娘就把铺子提前关了。
她破天荒地没有钻研那些古籍香方,而是把自己关在了平日里绝不许我靠近的西厢炼香房里。
那间房,是她的禁地。
我从门缝里偷偷往里瞧。
只见她换了一身素白净衣,挽起了长发,神情肃穆得像是在进行某种古老的仪式。
她面前摆着一尊小小的紫铜三足鼎,鼎下燃着幽蓝的火苗。
她将一味味香料,按着某种玄妙的顺序,投入鼎中。有研成粉末的沉香,有凝成膏脂的龙涎,还有一些我从未见过的、形态奇异的干花异草。
空气里弥漫开一股复杂的香气,初闻清甜,细品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魅惑。
那味道钻进鼻子里,让人心神都有些恍惚。
我娘则完全沉浸其中,她的手指纤长而稳定,眼神专注而虔诚。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我娘不像个手艺人。
她像个巫师。
在炼制一蛊能操控人心的秘药。
这念头让我打了个寒颤。
第二天,那嬷嬷又来了,取走了一个巴掌大的螺钿小盒。
盒子里,就是我娘熬了一整夜炼出来的那蛊香。
香的名字,娘没告诉我。
但三天后,整个京城都传遍了。
那个毫不起眼的兰妃,连续三日承宠。
皇上宿在她宫里,哪儿也不去,夸她“解语温存,如沐春风”。
又过了十天,兰妃被晋为了兰嫔。
一个月后,兰嫔宫里的赏赐流水似的往外淌,她娘家的兄弟也从一个七品小官,破格提拔进了翰林院。
我们家的香铺,也悄无声息地多了一个箱子,里面装满了金灿灿的叶子。
我看着那些钱,心里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我总觉得,那不是钱,是催命符。
我对娘说:“娘,咱们收手吧,这钱太烫手了。”
娘正在灯下修剪一株新得的素心兰,她头也不抬地说:“开弓没有回头箭。”
“可是……”
“阿蛮,”她打断我,语气依旧平静,“你以为我们现在想收手,就能收得了吗?”
我愣住了。
是啊,那可是皇宫,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名利场。
我们一只脚已经踏了进去,另一只脚,又岂是自己能说了算的?
从那天起,我开始整夜整夜地做噩梦。
梦里,我家的香铺被禁军团团围住,火光冲天,娘被戴上枷锁,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兰嫔的恩宠,还在继续。
她就像一朵被仙露催开的奇花,在后宫这片原本死气沉沉的园子里,开得异常夺目。
人人都说她有福气,有手段。
只有我知道,她有的,不过是我娘炼的那一蛊香。
那香,被她命名为“合欢梦”。
真是个讽刺的名字。
合欢,梦。
谁的合欢,谁的梦?
又是谁的……噩梦?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一个初夏的午后。
那天天气闷热,知了在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搅得人心烦意乱。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走进了我们家的香铺。
是温太医。
温太医是太医院最年轻的院判,一手金针术出神入化,更难得的是,他为人清正,不依附任何党派。
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官服,身姿挺拔如松,眉眼清俊,神情却带着一丝医者特有的审视和疏离。
他一进门,目光就没在那些琳琅满目的香料上停留,而是直接落在了我娘身上。
“苏娘子?”他开口,声音清越,像玉石相击。
我娘正在整理药柜,闻言转过身,不卑不亢地回道:“正是,温大人有何指教?”
温太医的视线在我们这间小小的铺子里扫了一圈,最后停在角落里一盆半死不活的凤仙花上。
他说:“指教不敢当。只是近日宫中兰嫔娘娘圣眷正浓,听闻娘娘宫中燃的是苏记的香,本官奉皇后娘娘之命,特来瞧瞧。”
来了。
我心里那根弦,瞬间绷紧了。
皇后,后宫真正的执掌者,她终于还是注意到了。
我紧张得手心冒汗,下意识地攥住了我娘的衣角。
娘却依旧镇定。
她拍了拍我的手,示意我安心,然后对温太医微微一笑,说:“小店的香,能得兰嫔娘娘青眼,是小店的福气。不知大人想瞧些什么?”
温太医没有立刻回答。
他走到柜台前,捻起一撮我们用作招徕客人的普通熏香,放在鼻尖轻轻一嗅。
他的动作很专业,神情专注。
片刻后,他放下熏香,看着我娘,一字一句地问:“敢问苏娘子,兰嫔娘娘所用之‘合欢梦’,其主料为何?”
我娘眼帘微垂,答道:“不过是些寻常的沉香、檀香,配以安神的花草,并无特殊之处。”
“哦?是吗?”温太医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可本官在兰嫔娘娘宫中,闻到的香气,似乎还多了一味……‘醉仙草’的味道。”
醉仙草!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整个人都僵住了。
醉仙草,是禁药!
少量使用,可使人精神亢奋,产生幻觉,长期吸入,则会损伤心脉,令人神智不清。
我娘,她怎么敢……
我惊恐地望向我娘,只见她脸色刷地一下白了,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她迎上温太医审视的目光,缓缓地说:“温大人说笑了,醉仙草是禁药,民妇怎敢私用?大人怕是闻错了。”
“闻错了?”温太医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冷意,“苏娘子,本官的鼻子,还没出过错。”
他顿了顿,向前一步,压低了声音,用只有我们三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醉仙草,产于南疆沼泽之地,气味极淡,混入百香之中,寻常人根本无从察觉。但它有个特性,便是会与龙涎香相激,产生一种能令人心神愉悦、产生依赖的奇特香气。皇上,近来是不是离不开兰嫔娘娘了?”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完了。
全完了。
他什么都知道。
我娘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她扶住柜台,才稳住身形。
她沉默了许久,久到我以为她就要这么一直沉默下去。
然后,她抬起头,直视着温太医,问:“温大人,想怎么样?”
这句话,无异于承认了。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温太医却并没有立刻发作。
他深深地看了我娘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探究,有惋惜,甚至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
他说:“苏娘子是制香大家,苏家香方,传世百年,何苦要行此险招,卷入宫闱之争?”
我娘惨然一笑,说:“温大人出身世家,顺风顺水,又怎知我们这些市井小民的苦楚?有时候,不是我们想卷进去,而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温太医眉头微蹙。
就在这时,后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是外婆。
外婆身体一直不好,常年卧病在床,靠名贵的药材吊着命。
我娘脸色一变,匆匆说了句“失陪”,便疾步走向后院。
温太医的目光随着我娘的背影移动,若有所思。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对我说:“令堂,是个奇人。”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
他没有说要上报皇后,也没有说要查封我们的铺子,就这么走了。
我愣在原地,半天回不过神来。
这算是……逃过一劫了吗?
可我心里,却更加不安了。
暴风雨来临前,总是格外平静。
娘从后院出来时,眼眶是红的。
我走过去,轻轻拉住她的手。
她的手,冰凉。
“娘……”我哽咽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反手握住我,低声说:“阿蛮,别怕,有娘在。”
可是娘,我怕的,就是你啊。
我怕你为了我,为了这个家,走上一条不归路。
温太医的出现,像一块巨石,在我们本已波涛汹涌的生活里,砸出了一个更深的漩涡。
从那天起,娘变得更加沉默寡言。
她依旧每天给兰嫔送香,但每次回来,眉宇间的愁色就更重一分。
而我,则开始有意无意地翻看娘那些制香的古籍。
我看不懂那些深奥的香方,但我认识那些药材的名字。
我发现,娘最近在研究的,是一些解毒、清心的方子。
她似乎,在为某件事做准备。
兰嫔的恩宠,已经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顶峰。
皇上甚至为了她,斥责了前来劝谏的皇后。
整个后宫,都看兰嫔的脸色行事。
她娘家,也一跃成为京城新贵。
水满则溢,月满则亏。
这个道理,连我这个小丫头都懂,他们会不懂吗?
我每天都活在恐惧中,生怕下一秒,禁军就会踹开我们家的大门。
而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但方式,却和我预想的完全不同。
那天是个黄道吉日,宫里设宴,庆祝皇上喜得七皇子。
七皇子的生母,是皇后。
皇后隐忍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一个最好的时机。
宴会上,兰嫔照例盛装出席,风头无两。
她身上的“合欢梦”香气,依旧是那么的与众不同,引得皇上频频侧目。
酒过三巡,皇上忽然觉得头晕目眩,紧接着,便口吐白沫,昏倒在地。
整个宴会,瞬间大乱。
太医们蜂拥而上,乱作一团。
而皇后,却异常镇定。
她第一时间,命人将兰嫔拿下。
然后,她的目光,像淬了毒的箭,射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兰嫔。
“兰嫔,”皇后的声音,冷得像冰,“你日日以妖香媚主,如今更是胆大包天,竟敢在御前下毒!说,是谁指使你的!”
兰嫔吓得魂飞魄散,连话都说不完整:“不……不是臣妾……臣妾没有……”
“没有?”皇后冷笑一声,“来人,给本宫搜!她身上,还有她宫里,一寸一寸地给本宫搜!”
很快,侍卫便从兰嫔的香囊里,搜出了一个极小的纸包。
纸包里,是白色的粉末。
温太医上前,只看了一眼,便脸色大变:“是‘鹤顶红’!”
满座皆惊。
这一下,是铁证如山了。
兰嫔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她知道,自己完了。
但她不甘心。
她像疯了一样,指着皇后,尖声叫道:“是你!是你陷害我!皇上,是皇后陷害臣妾的!”
皇上此刻已经悠悠转醒,但依旧浑身无力。
他看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幕,眼中满是疲惫和失望。
他没有理会兰嫔的嘶喊,只是虚弱地对皇后说:“交给你了……查个水落石出。”
说完,便又昏了过去。
有了皇上的首肯,皇后再无顾忌。
她下令,将兰嫔打入天牢,严刑拷问。
同时,她派出了禁军,包围了兰嫔娘家,以及……
我们家的“苏记香铺”。
当那些身披铠甲、手持长矛的禁军,如潮水般涌来,将我们小小的铺子围得水泄不通时,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该来的,还是来了。
我娘,却比我想象中要冷静得多。
她甚至还有心情,将柜台上那盆被温太医看过的凤仙花,搬到了窗台边,好让它多晒点太阳。
她转过身,对吓得面无人色的我说:“阿蛮,去,把你外婆房间里,那个刻着‘平安’二字的樟木箱子拿出来。”
我六神无主,下意识地照做。
那是个很旧的箱子,上面落满了灰尘。
我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娘接过箱子,打开。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叠厚厚的、泛黄的纸。
是地契和房契。
还有一些,似乎是……别人的卖身契。
娘从中抽出一张,递给我。
“这是你的,”她说,“你不是苏家的女儿,你的本名叫林晚。十几年前,你爹娘遭了难,把你托付给我。这张是你的身契,我已经帮你消了奴籍。你现在,是良民。”
我呆呆地看着那张纸,感觉像在做梦。
“娘……你……你说什么?”
“快走!”娘把箱子塞进我怀里,猛地推了我一把,“后院有条密道,通往城外的乱葬岗。你从那里走,永远别回头,也别回京城!”
“不!我不走!”我哭着抱住她,“要走一起走!”
“糊涂!”娘厉声喝道,“我走了,谁来替她们顶罪?你以为皇后查不到我们吗?她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在等一个机会!现在,她等到了!”
“我……”
“阿蛮,听话!”娘的眼眶红了,她捧着我的脸,一字一句地说,“娘这辈子,没什么大本事,护不住你爹娘,也护不住你外婆。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护住你。你必须活着,好好活着!”
门外,传来禁军砸门的巨响。
“苏娘子,再不开门,我们就要放火了!”
娘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不舍,有决绝,还有一丝我从未见过的……骄傲。
她转身,毅然决然地走向了大门。
“我就是苏记香铺的掌柜,苏娘子,”她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去,“一人做事一人当,与我女儿无关。”
门被撞开。
我眼睁睁地看着她,被那些如狼似虎的禁军带走。
在她被带走的前一刻,她回头,对我做了一个口型。
“活下去。”
我跪在地上,泪如雨下。
我死死地抱着那个樟木箱子,指甲都嵌进了肉里。
娘,你放心。
我一定会活下去。
而且,我一定会救你出来!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条阴暗潮湿的密道里爬出来的。
等我重见天日时,人已经在城外的乱葬岗。
空气里弥漫着尸体腐烂的臭味,几只乌鸦在枯枝上,发出凄厉的叫声。
我回头,望着京城的方向。
那里,有我的家,有我的娘。
如今,都回不去了。
我打开那个樟木箱子,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看着里面的东西。
除了地契房契和我的身契,还有一封信。
是娘写给我的。
信里,她终于告诉了我一切。
原来,我爹娘,曾是前朝的宫廷炼香师。
他们因为炼制出了能影响君王心智的“七情香”,被当时的皇帝忌惮,惨遭灭门。
我娘,是我爹的师妹,也是我娘的闺中密友。
她拼死救出了尚在襁褓中的我,隐姓埋名,在京城开了这家香铺。
而外婆,也不是我亲外婆。
她是当年负责追杀我家的禁军统领的母亲。那位统领,在最后关头,动了恻隐之心,放了我娘和我一条生路,自己却因此获罪,郁郁而终。
我娘为了报恩,便一直奉养着他的老母亲,也就是我的“外婆”。
至于兰嫔,她的父亲,曾是我爹的至交好友。
在我家出事后,他非但没有伸出援手,反而落井下石,侵占了我家不少产业。
我娘之所以会帮她,不是因为什么故人情分,而是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她要报仇。
为我惨死的爹娘,为苏家被夺走的一切,报仇。
那蛊“合欢梦”,从一开始,就是个陷阱。
醉仙草,确实能让人产生依赖,但它真正的作用,是放大使用者内心深处的情绪。
皇上对皇后,早已不是爱,而是忌惮和厌烦。因为皇后的母家卫氏,在朝中权势滔天,隐隐有功高盖主之势。
“合欢梦”,只是将皇上这份厌烦,放大了无数倍。
所以他才会独宠兰嫔,冷落皇后,甚至为了兰嫔斥责皇后。
这一切,都是我娘计划好的。
她在逼皇后出手。
只有皇后乱了阵脚,露出破绽,我娘才有机会,将她和她背后的卫家,一起拉下马。
而皇上中的毒,也并非“鹤顶红”。
信里说,那是一种更隐秘的慢性毒药,叫“绕指柔”。
这种毒,无色无味,会一点点侵蚀人的心脉,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死去。
下毒的人,正是皇后。
她想让皇上“病逝”,然后扶持年幼的七皇子登基,她便可垂帘听政,卫家则可彻底掌控朝堂。
而我娘,早就料到了这一步。
她在给兰嫔的“合欢梦”里,除了醉仙草,还加了一味极其罕见的解毒圣药——“凤凰泪”。
“凤凰泪”并不能解“绕指柔”的毒,但它能延缓毒性的发作。
这也就是为什么,皇上中毒后,只是昏迷,而没有立刻毙命。
我娘算好了一切,她算到了皇后会狗急跳墙,会用最拙劣的手段嫁祸兰嫔,会把她也牵扯进来。
她把自己,也当成了一枚棋子。
一枚,能扭转乾坤的棋子。
信的最后,她写道:
“阿蛮,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娘或许已经不在了。不要为我难过,更不要想着报仇。带着这些地契,去江南,找一个叫‘秦淮’的船家,他会安顿好你。忘了京城的一切,忘了苏记香铺,忘了你的身世,平平安安地活下去。这是娘,对你唯一的期望。”
我合上信,泪水早已打湿了信纸。
忘了?
怎么可能忘得了?
血海深仇,养育之恩,岂是说忘就能忘的?
娘,你把我当成温室里的花朵,想为我遮挡一切风雨。
可你忘了,你的女儿,也姓苏。
苏家的香,能救人,亦能杀人。
苏家的女儿,也一样。
我没有去江南。
我用箱子里剩下的一点银子,在京城最混乱的下九流之地,租了一间最便宜的屋子。
我需要一个身份,一个能让我接近天牢,接近温太医的身份。
我卖掉了娘给我的所有首饰,换了一身粗布麻衣,把自己的脸涂得蜡黄,又学着那些底层女子,走路含胸驼背,畏畏缩缩。
然后,我去了太医院的药材司,应征一个处理药材的杂役。
我的优势,是天生的。
从小在香铺长大,耳濡目染,我对各种药材的辨识能力,远超常人。
药材司的管事,只考了我几样偏门的药材,我便对答如流。
他很满意,当场就录用了我。
我成了太医院里,最不起眼的一个小药工。
我的机会,在三天后到来。
那天,温太医来药材司,亲自挑选给皇上用药的药材。
他一向亲力亲为,事关皇上龙体,更是不敢有丝毫懈怠。
我故意在他经过时,“不小心”将一筐刚炮制好的白芷打翻在地。
白芷散落一地,挡住了他的去路。
我慌忙跪下,一边捡,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观察他。
他穿着一身素色的常服,神情依旧清冷,但眉宇间,却带着一丝化不开的忧虑。
显然,皇上的情况,并不乐观。
“对不起,大人,奴婢不是故意的……”我用沙哑的声音,怯生生地道歉。
他没有看我,只是淡淡地说:“无妨。”
他绕过我,准备离开。
就在他与我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我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大人,‘绕指柔’之毒,性阴寒,若以至阳之物‘火犀角’为引,辅以‘凤凰泪’,或可一试。”
他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豁然转身,一双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你……是谁?”
我没有抬头,依旧保持着跪地捡药材的姿势,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奴婢……奴婢只是在……在一本古籍上,偶然看到的……”
他沉默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能感觉到,他审视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我身上来回刮过。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成败,在此一举。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哪本古籍?”
我报出了一个我娘曾经提过的,早已失传的医书名字。
他又沉默了片刻,然后说:“你,跟我来。”
我被他带到了太医院里,一间僻静的偏室。
他屏退了左右。
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他亲自给我倒了一杯茶,放在我面前。
“现在,可以说了吗?”他看着我,目光灼灼,“你到底是谁?为何会知道‘绕指柔’?又为何会知道解法?”
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我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将脸上的伪装擦去。
当他看清我的脸时,瞳孔骤然一缩。
“是你?”
“温大人,”我站起身,对他深深一拜,“我叫林晚,苏娘子,是我的……养母。”
我将我娘信中所写的一切,和盘托出。
当然,我隐去了我家的身世之谜,只说我娘是为了报兰嫔父亲当年的恩情,才不得已卷入其中。
温太医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等我说完,他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早就该想到的,”他说,“令堂的心思,缜密至此,世所罕见。她不是在制香,她是在布局,用整个后宫,乃至整个天下,做她的棋盘。”
“那大人,您……”我紧张地看着他。
“你给的方子,我会试。”他打断我,“但成与不成,我没有把握。而且,即便皇上醒了,令堂的罪名,也未必能洗脱。”
“我明白,”我说,“我只求大人,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见我娘一面。”
他看着我,良久,点了点头。
“好。”
去天牢的路,比我想象中要长,也更阴冷。
每走一步,空气里的血腥味和霉味就更重一分。
在温太医的安排下,我扮成一个送饭的小狱卒,见到了我娘。
她被关在最深处的水牢里。
整个人,被泡在齐腰深的、散发着恶臭的脏水里。
她的头发散乱,脸色苍白如纸,身上穿着囚服,已经被水浸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她的手脚,都被粗重的铁链锁着,铁链的另一头,没入墙壁之中。
曾经那么爱干净、那么体面的娘,如今,却成了这副模样。
我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娘……”我哽咽着,几乎说不出话。
她听到我的声音,缓缓地抬起头。
当她看到我时,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一丝光亮。
但随即,又被无尽的愤怒和担忧所取代。
“你……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你走了吗!”她激动地挣扎着,铁链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我不走,”我跪在牢门前,隔着冰冷的铁栏,看着她,“娘,我要救你出去。”
“胡闹!”她厉声呵斥,“你拿什么救?你快走!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不!”我固执地摇头,“娘,你听我说,温太医已经知道了一切,他会帮我们的!皇上的毒,有解了!”
我把我如何找到温太医,如何告诉他解药方子的事,都告诉了她。
她听完,却只是惨然一笑。
“阿蛮,你太天真了。”她说,“你以为,皇上醒了,我们就能没事了吗?你以为,扳倒了皇后,卫家就会善罢甘休吗?”
“这个局,从我踏进来的第一步起,就注定是个死局。我唯一的生机,就是你。”
“只要你活着,苏家的香,就不会断。只要你活着,你爹娘的仇,就总有报的一天。”
她的声音,越来越虚弱,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阿蛮,听娘最后一次。走,走得越远越好。不要管我,也不要想着报仇。卫家的势力,盘根错节,不是你一个弱女子能撼动的。答应我,好好活下去。”
说完,她便闭上了眼睛,再也不看我。
无论我怎么哭喊,她都不再回应。
我被狱卒拖了出去。
走出天牢的那一刻,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我仰着头,任由眼泪肆意流淌,却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
娘,你错了。
我不是弱女子。
我是苏家的女儿。
你布的局,还没有下完。
剩下的,就由我来。
温太医的医术,果然名不虚传。
三天后,宫里传来消息。
皇上,醒了。
虽然身体还很虚弱,但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皇上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彻查下毒一案。
温太医将所有的证据,都呈了上去。
包括皇后如何收买宫人,如何在皇上的饮食里,长年累月地下“绕指柔”,如何在宫宴上,用“鹤顶红”嫁祸兰嫔。
人证物证俱在。
皇后百口莫辩。
龙颜大怒。
皇上当即下令,废黜皇后,打入冷宫。
卫家,也被牵连。
皇后的父亲,当朝太师,被革职查办。
卫家一党,树倒猢狲散,一时间,朝堂之上,风声鹤唳。
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到此就该结束了。
兰嫔被无罪释放,虽然恩宠不再,但好歹保住了一条命。
而我娘,作为“受害者”,也该被放出来。
可是,没有。
一道新的圣旨,从宫里传了出来。
苏氏,以妖香媚主,惑乱宫闱,虽于解毒有功,但功不抵过。
念其女林晚献方有功,免其死罪。
赐毒酒一杯,于狱中自尽。
钦此。
我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在温太医的府上。
我整个人,都懵了。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
功不抵过?好一个功不抵过!
卸磨杀驴,过河拆桥!
这就是帝王心术吗?
“为什么?”我抓住温太医的衣袖,歇斯底里地质问他,“我娘救了皇上,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娘!”
温太医的脸上,也满是无奈和痛惜。
“阿蛮,你冷静点。”他说,“皇上他……有他的考量。”
“考量?什么考量!”我气得浑身发抖,“他忌惮我娘的手段,是不是?他怕我娘今天能捧起一个兰嫔,明天就能捧起一个李嫔、王嫔!他怕这种能操控人心的力量,对不对!”
温太医沉默了。
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好,好一个君临天下的皇上。真是……好得很啊。”
我转身就往外跑。
“你去哪儿?”温太医拉住我。
“我去击鼓鸣冤!我去告诉天下人,当今圣上,是个怎样忘恩负义的小人!”
“你疯了!”温太医死死地拽住我,“你这样做,只会白白送死!”
“送死又如何?”我红着眼睛,瞪着他,“我娘都要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你娘她……”温太医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化作一声叹息。
“阿蛮,听我一句劝。圣意已决,无法挽回。你娘她……也不希望你这么做。”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瓷瓶。
“这是……令堂托我转交给你的。”
我颤抖着手,接过瓷瓶。
打开,里面是一丸黑色的香丸。
一股熟悉的、清冷的香气,钻入我的鼻尖。
是娘的味道。
瓷瓶底下,还压着一张小纸条。
上面只有两个字。
“安好。”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决堤而下。
娘,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担心我。
你让我安好。
可是没有你,我怎么安好?
那天晚上,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夜未眠。
我想了很多。
想我惨死的爹娘,想卧病在床的外婆,想我那还在天牢里,等着喝下毒酒的娘。
我想到了死。
一了百了。
可是,我不能。
我死了,谁来为他们报仇?
我死了,苏家的香,就真的断了。
天亮的时候,我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要进宫。
只有进到那个权力的中心,我才能找到为我娘翻案的机会。
我才能,为所有我爱的人,讨回一个公道。
我找到了温太医。
我对他说:“大人,我想进宫,当一个宫女,你,能帮我吗?”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
“你可想好了?那地方,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
“我想好了。”我的眼神,无比坚定。
他凝视了我许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好。我可以帮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保重自己。”
三天后,我以一个新选秀女的身份,被送进了宫。
我的名字,不再是阿蛮,也不是林晚。
我叫,苏合。
取“苏家合香”之意。
我被分到了最偏僻的浣衣局。
这是温太医特意安排的。
他说,这里最不起眼,也最安全。
我每天的工作,就是洗成堆的衣服。
双手,被冰冷的井水,泡得又红又肿。
但我一点也不觉得苦。
因为我知道,我来这里,不是为了享福的。
我一边洗衣服,一边默默地观察着宫里的一切。
宫里的人,宫里的事,宫里的规矩。
我在等一个机会。
一个能让我脱颖而出,走到皇上身边的机会。
这个机会,在半年后,终于来了。
那年冬天,特别冷。
宫里流行起了风寒。
很多宫人都病倒了。
皇上也感染了风寒,久咳不愈,夜不能寐。
太医们想尽了办法,却收效甚微。
整个太医院,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淡之中。
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我托人,给温太医送去了一张香方。
香方上,只有寥寥几味药材。
但它们的配比,却极为讲究。
这是我娘的独门秘方,专门用来治疗风寒引起的咳症,有安神助眠的奇效。
温太医收到香方,如获至宝。
他连夜将香薰制了出来,送到了皇上的寝宫。
当晚,皇上就睡了一个安稳觉。
第二天,咳嗽也大为好转。
龙颜大悦。
皇上问温太医,此香何人所制。
温太医按照我们事先商量好的,回答说:“回皇上,此香,乃是浣衣局一个名叫苏合的小宫女,偶然间从一本古籍上看到的方子。”
皇上来了兴趣。
“哦?一个浣衣局的宫女,还懂医理?”
他下令,召见我。
当我跪在养心殿那冰冷的地砖上时,我的心,跳得飞快。
但我知道,我不能露出一丝一毫的胆怯。
我抬起头,直视着那个高高在上的、掌握着生杀大权的男人。
他比我想象中要年轻一些,面容清瘦,眉宇间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但那双眼睛,却深不见底,仿佛能洞悉一切。
“你就是苏合?”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是,奴婢苏合,叩见皇上。”
“抬起头来。”
我依言,抬起了头。
当他看清我的脸时,微微愣了一下。
我长得,有七分像我娘。
“你……”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忍住了。
他换了个话题,问:“那香方,你是从何处得来?”
我按照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回答道:“回皇上,奴婢的祖上,曾是杏林中人。这香方,是祖上传下来的。”
“哦?那你还会些什么?”
“奴婢略懂一些香料的配伍之法,能根据四时节气,以及人的不同体质,调配出有不同功效的香。”
我说得不卑不亢,从容镇定。
他眼中的兴趣,更浓了。
“好,很好。”他点了点头,“从今日起,你便不必在浣衣局了。朕身边,正缺一个奉香的宫女。你就,留在养心殿吧。”
我成功了。
我终于,走到了他的身边。
留在养心殿的日子,比我想象中要平静。
皇上是个很自律的人。
他每天的生活,除了处理朝政,就是看书。
他对我,也只是把我当成一个普通的奉香宫女。
他会和我讨论香料的知识,会考校我一些古籍上的偏方。
而我,总能对答如流。
他对我,越来越欣赏。
甚至,会允许我,在他批阅奏折时,为他研墨。
我知道,这是恩宠,也是试探。
我在他身边,如履薄冰。
但我始终记着我的目的。
我要为我娘翻案。
而翻案的关键,不在于皇上的愧疚,而在于……卫家。
斩草,要除根。
卫家虽然倒了,但他们在朝中经营多年,根基深厚,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他们一直在等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
而我,要做的,就是彻底断了他们的念想。
我开始利用为皇上奉香的便利,做一些手脚。
我调制的香,表面上,是安神助眠的。
但实际上,我在里面,加入了一味极难察觉的药材——“牵机”。
“牵机”本身无毒。
但它会与另一种东西,产生剧烈的反应。
那就是,卫家特有的一种,用来熏制衣物的香料。
那种香料,是卫家的标志。
只有卫家的嫡系子弟,才能使用。
我在赌。
赌卫家的人,会按捺不住,会想办法,接近皇上。
果然,不出我所料。
一个月后,一个被贬到边疆的卫家旁支,立了军功,被调回京城。
皇上为了安抚旧臣,在宫中设宴,为他接风。
宴会上,那名卫家子弟,就坐在离皇上不远的位置。
酒过三巡,皇上忽然觉得胸闷气短,呼吸困难。
紧接着,便再次倒地不起。
症状,和上次中“绕指柔”时,一模一样。
太医们再次乱作一团。
只有我,和温太医,心知肚明。
温太医第一时间,就指向了那名卫家子弟。
“他身上有毒!”
侍卫立刻将那人拿下。
从他身上,搜出了一包香料。
正是卫家独有的那种。
温太医当场验证。
将那香料,和我为皇上熏的香,放在一起。
两股香气一接触,立刻产生了一股青色的、带有腥甜味的毒烟。
“是‘牵机引’!”温太医惊呼,“此毒,与‘绕指柔’同出一源,都是前朝禁药!卫家,好大的胆子!竟敢再次谋害皇上!”
那名卫家子弟,当场就懵了。
他大呼冤枉,说自己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
但这一次,皇上没有再给他任何机会。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
皇上当场下令,将卫家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一场持续了数十年的朝堂之争,终于,以最惨烈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我知道,我赢了。
但我的心里,却没有任何喜悦。
只有一片冰冷的空虚。
为了报仇,我的双手,也沾满了鲜血。
我,和我娘,又有什么区别呢?
卫家被灭族的第二天。
皇上召见了我。
他屏退了左右,养心殿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他定定地看着我,许久,才开口。
“苏娘子,是你的什么人?”
我跪在地上,没有隐瞒。
“是我的母亲。”
“你进宫,是为了替她报仇?”
“是。”
“利用朕,扳倒卫家,你倒是……好手段。”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皇上过奖了。”我低着头,平静地回答,“这一切,不过是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若非他们赶尽杀绝,我们母女,又何至于此?”
他又沉默了。
良久,他叹了口气。
“罢了。苏娘子一案,确是朕处置不当。朕,欠你们母女的。”
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亲自将我扶了起来。
“朕,可以下旨,为你母亲平反,追封诰命。也可以,给你想要的荣华富贵。说吧,你想要什么?”
我看着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皇上,奴婢什么都不要。”
“奴婢,只想出宫。”
他愣住了。
他大概没想到,我费尽心机,走到这一步,想要的,竟然只是离开。
“为何?”
“因为,这里,”我环视着这富丽堂皇的宫殿,轻声说,“太冷了。”
冷得,让人心寒。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
有惊讶,有不解,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名为“欣赏”的东西。
最终,他点了点头。
“好,朕,准了。”
三天后,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将我送出了宫门。
温太医,在宫门口等我。
他依旧穿着那身藏青色的官服,身姿挺拔如松。
看到我,他微微一笑。
“我来送你。”
“多谢。”
我们并肩,走在京城的街道上。
阳光正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他问。
“去江南,”我说,“开一间小小的香铺,就叫‘苏记’。安安静静地过完下半辈子。”
“也好。”他点了点头。
我们走到街角,就该分开了。
他停下脚步,看着我。
“阿蛮……”他欲言又止。
“嗯?”
“其实,你娘她……”
“她怎么了?”我心里一紧。
他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我。
“你看了,就知道了。”
我颤抖着手,打开信。
是娘的笔迹。
信上说,当初那杯毒酒,是假的。
是温太医,用一杯安神的汤药,换掉了。
她并没有死。
她在行刑的当晚,就被温太医,秘密地送出了京城。
她现在,就在江南。
在一个叫乌镇的地方,等我。
我的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这一次,是喜悦的泪水。
我抬起头,看着温太医,哽咽着,说不出话。
“谢谢你……”
他笑了笑,笑容里,是如释重负的温柔。
“我答应过你,要保重自己。我也答应过她,要保重你。”
“快去吧,别让她,等急了。”
我对他,深深一拜。
然后,转身,奔向了那个有光,有希望,有我娘在等我的地方。
三年后。
江南,乌镇。
河边,一间小小的香铺,重新挂上了“苏记”的牌匾。
铺子不大,但很雅致。
院子里,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草。
一个穿着素色衣裙的女子,正坐在廊下,教一个小女孩,辨认香料。
“这个,是沉香,安神静气。”
“这个,是檀香,礼佛静心。”
“那这个呢?”小女孩指着一味奇特的药材,好奇地问。
女子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
“这个啊,叫‘欢喜’。闻了,能让人,忘掉所有烦恼,只记得开心的事。”
这时,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端着一碗刚熬好的莲子羹,走了过来。
“阿蛮,该歇歇了。”
女子抬起头,对他莞尔一笑。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他们身上。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香,是债,也是缘。
而我们,终于在历经千帆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份宁静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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