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妈。”
我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腾出手来,用鼠标精准地拖动着设计稿上的一个像素点。
“萌萌啊,吃饭了没?”
我妈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那种特有的,隔着几百公里也能感受到的热络。
“刚吃完外卖,在忙呢,有个稿子客户催得急。”
“哎呀,又是外卖,外卖多不干净啊,油又重。你这孩子,就是不知道照顾自己。”
我嗯了一声,没接话。
这种对话,是我们母女间的标准开场白,跟天气预报一样准时,也一样没什么新意。
我知道,这只是铺垫。
果然,她话锋一转:“你弟那个事儿,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哪个事儿?”我故意装傻,手里的鼠标却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还能哪个事儿!他跟小丽订婚的日子都快定了,就等你们回来热闹热闹,商量一下后面的事。”
“妈,我上周不是才给你转了五千块钱吗?让你给弟弟买点东西,或者你们自己买点好的。”
“那五千块钱能干什么用?买件像样的衣服都不够。”我妈的声音稍微提高了一点,“萌萌,你现在是在大城市工作的设计师,跟你小时候不一样了。眼光要放长远一点。”
我轻轻呼出一口气,靠在椅背上,看着屏幕上只完成了一半的设计图,突然觉得有点累。
这已经是我妈这个星期打来的第十通电话了,主题从来没变过,就是我弟,林伟的婚事。
“妈,我这边真的很忙,年底项目多。等我忙完这阵子,我们再……”
“忙,忙,你总是忙!”她打断我,“你弟弟一辈子就结一次婚,你这个当姐姐的,能有多忙?我和你爸都商量好了,等国庆节,你和陈阳都回来,一家人好好聚一聚,把这事儿给定了。”
她的语气不容置喙,仿佛不是在商量,而是在下达一个通知。
我揉了揉太阳穴,妥协道:“行,妈,我知道了。国庆我们尽量安排。”
“不是尽量,是一定要回来!”
挂了电话,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窗外是城市的车水马龙,霓虹闪烁,衬得我这小小的书房更加寂静。
我和老公陈阳在这个城市打拼了六年,好不容易才凑够首付,买了这套不到七十平米的小房子。
每个月背着一万多的房贷,日子过得精打细算。
我做 freelance,收入不稳定,全靠项目。陈阳是程序员,工资固定,但忙起来也是昏天黑地。
我们俩就像两只小蚂蚁,在这个巨大的城市里,努力地搬运着属于自己的那点食物,小心翼翼地构筑着自己的小窝。
手机“叮”地响了一声,是微信提示音。
我点开,是我妈发来的。
不是文字,也不是语音,而是一张图片。
图片拍得有点歪,光线也暗,但上面的字迹却清清楚楚。
那是一张手写的清单,用圆珠笔写在了一张普通的横格纸上。
标题是:林伟结婚需备物品。
下面分门别类,列得整整齐齐。
一、车:大众帕萨特,中配,约20万。
二、家电:西门子对开门冰箱,索尼75寸电视,格力空调三台,戴森吸尘器……后面跟了一长串的品牌和型号。
三、首饰:周大福龙凤镯一对,钻石戒指(一克拉以上)。
四、房子首付:30万。
我盯着那张清单,看了足足有一分钟。
每一个字我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却让我觉得那么陌生。
仿佛那不是我妈写的,而是一封来自某个陌生世界的勒索信。
手机又“叮”地一声。
还是我妈:“萌萌,这是我和你爸,还有小丽家初步商量的结果。你看看,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我感觉自己的指尖有点发凉。
我没有回复。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陈阳加班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洗漱完毕,躺在床上了。
但我睡不着,眼睛睁着,看着天花板上被窗外光线映出的模糊光影。
他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带着一身的凉气。
“还没睡?”他俯身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
“嗯,等你呢。”我侧过身,把手机递给他,“你看一下这个。”
陈阳接过手机,划开屏幕。
他一开始还带着笑意,但看着看着,脸上的笑容就慢慢凝固了。
房间里很安静,我能听到他逐渐加重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他才把手机还给我,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平静。
“林萌,这是你妈发给你的?”
“嗯。”
他又沉默了。
这种沉默比直接的质问更让我感到压力。
良久,他才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我:“这上面零零总总加起来,小一百万了吧?她这是什么意思?让我们全包了?”
我没说话,因为我也不知道。
陈阳忽然坐直了身体,他看着我,眼睛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明亮,语气里带着一种我很少听过的嘲讽。
“我们家是开印钞厂的吗?”
这句话像一根针,不偏不倚地扎进了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我知道他没有恶意,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我们都无法回避的事实。
我们俩所有的存款加起来,还不到二十万。
那是我们准备用来应急,或者将来要孩子的钱。
别说一百万,就是清单上的第一项,那辆二十万的车,对我们来说都是一笔巨大的开销。
“她可能……只是列出来商量一下。”我的辩解显得苍白无力,连我自己都说服不了。
“商量?”陈阳的声音提高了一些,“这叫商量吗?这叫摊派!她有没有想过,我们俩一个月要还多少房贷?她有没有想过,你为了赶一个设计稿,可以连续熬三个通宵?她有没有想过,我为了一个项目上线,一个月几乎都睡在公司?”
他很少这样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我知道,他是真的被那张清单给触动了。
我坐起来,靠着床头,低声说:“你别急,我明天再给她打个电话,问问清楚。”
“问什么?还有什么好问的?”陈阳转过身去,背对着我,“林萌,我不是不让你孝顺你爸妈,也不是不让你帮你弟弟。结婚的时候,我们家拿出的彩礼,你一分没留,全给你爸妈了,我一句话都没说。这几年,你每个月给你家里打钱,有时候两千,有时候三千,我也从来没拦着。我觉得,那是你应该做的。”
“但是,凡事得有个度。”
“你弟弟结婚,是喜事,我们当哥姐的,表示一下,包个大红包,或者买个像样的家电,这都无可厚非。但是这张清单,这不是帮衬,这是要把我们这个小家给掏空了,去填他们那个无底洞。”
他的每一个字,都说得缓慢而清晰,也说得我哑口无言。
因为他说的,都是事实。
那一晚,我们俩谁也没再说话。
中间隔着一小段距离,像是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强撑着精神完成了客户的稿子。
发完邮件,我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犹豫了很久,还是拨通了我妈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来,背景音很嘈杂,像是在菜市场。
“喂,萌萌啊,妈在买菜呢,你弟媳妇说想吃排骨。”
“弟媳妇”三个字,她叫得那么自然,那么亲切。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妈,我看到你发的清单了。”
“哦,看到了啊。怎么样?妈列得还算全吧?你那边要是有什么想法,也可以提。咱们都是为了你弟弟好。”
“妈,”我打断她,“这上面的东西,加起来要好多钱。我和陈阳……我们拿不出这么多。”
我用了最直接,也最坦白的方式。
电话那头沉默了。
嘈杂的背景音似乎也一下子消失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妈的声音才重新响起,带着一种冰冷的失望。
“拿不出?”
“林萌,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你在大城市,一年挣多少钱,我不知道吗?陈阳不是什么大公司的工程师吗?你们俩加起来,一年没有四五十万,也有二三十万吧?怎么会拿不出这点钱?”
她的语气,仿佛我说的不是事实,而是一个拙劣的借口。
“妈,大城市开销也大。我们每个月要还房贷,要生活,根本存不下多少钱。”
“房贷房贷,你天天就知道房贷!当初让你别买那么大的房子,你不听!现在好了,连弟弟结婚都帮不上了!”
我有点想笑。
我们那不到七十平米的房子,在她眼里,竟然是“那么大”。
“萌萌,我跟你说,这不光是钱的事,这是脸面的事!小丽家那边亲戚朋友都看着呢!你弟弟要是结婚结得太寒酸,不光他没面子,我和你爸的老脸往哪儿搁?人家会说,养个女儿有什么用?嫁出去了,翅膀硬了,就不管娘家了!”
她的话像一把把小刀子,密集地戳向我。
“妈,这不是面子的问题。这是我们真的负担不起。”
“什么叫负担不起?你们俩省一省,不就有了吗?你少买两个包,陈阳少换一部手机,钱不就出来了?你弟弟可就这么一个,他好了,你们脸上不也有光吗?”
我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声音,突然觉得很累。
是一种从心底里泛上来的无力感。
我发现,我们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
我在跟她谈我们的现实困境,而她,在跟我谈她的面子和她儿子的未来。
“妈,我和陈阳商量过了。等弟弟结婚,我们最多能拿出五万块钱,给他包个红包。其他的,我们真的无能为力。”
这是我和陈阳昨晚半夜里,他转过身来,重新和我商量后达成的共识。
五万,已经是我们存款的四分之一了。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久到我以为她已经挂了电话。
然后,我听到了一声冷笑。
“五万?林萌,你打发要饭的呢?”
“你知不知道,你舅舅家的你表哥结婚,他姐姐直接给买了辆宝马!你倒好,自己弟弟结婚,就拿出五万块钱?你这传出去,不怕被人笑掉大牙吗?”
“我算是白养你这么多年了。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嫁了人,心里就只有你那个小家,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行,我知道了。你不用回来了,我没你这个女儿。”
电话“啪”地一声被挂断了。
听着听筒里的忙音,我愣愣地举着手机,很久都没有动。
窗外的天,好像更阴沉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妈没有再给我打电话。
微信上,她也没有再发来任何消息。
我发过去的两条问候,都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这种彻底的沉默,比之前的电话轰炸更让我感到不安。
我和陈阳之间的气氛也变得有些微妙。
我们尽量避免谈论这件事,但它就像房间里的一头大象,我们谁也无法真正忽视。
他会比平时更早地回家,会主动地做晚饭,会在我工作的时候给我端来一杯热牛奶。
他用这些无声的行动,表达着他的支持。
但我知道,他心里也压着一块石头。
这块石头,是我从我的原生家庭里,带到我们这个小家来的。
周末,我接到了我爸的电话。
我爸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不善言辞。
往常,都是我妈负责跟我联系,他很少主动给我打电话。
“萌萌啊。”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爸,怎么了?”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你……别跟你妈置气。她就是那个脾气,刀子嘴,豆腐心。心里还是疼你的。”
我苦笑了一下,没说话。
“你弟那个婚事,确实……是家里现在最大的事。你妈她,也是着急。”
“爸,那张清单,是你的意思吗?”我直接问道。
电话那头,我爸沉默了。
我能想象到他此刻的表情,一定是那种为难又无奈的样子。
“你妈……她也是想让你弟在亲家面前,能抬得起头。”他含糊地说道。
“所以,就要我和陈阳把我们所有的积蓄,甚至未来的收入,都搭进去吗?”我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我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爸,你们有没有想过,我和陈阳也要过日子?我们也有自己的未来。你们不能这么……理所当然。”
“萌萌,话不能这么说。你弟不就是你弟吗?他好了,不就是你好了吗?一家人,分那么清楚干什么?”
我爸的这番话,和我妈的逻辑,如出一辙。
我突然明白,在这件事上,他们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
我,以及我的小家,是被排除在“一家人”这个概念之外的。
或者说,我们只是这个“一家人”概念里,负责提供资源和支持的后勤部门。
“爸,我还是那句话。五万,是我们能拿出的极限。如果你们觉得不够,那我们也没办法。”
我挂了电话,心里一片冰凉。
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我和我的原生家庭之间,隔着一条多么深的鸿沟。
这条鸿沟,不是地理上的距离,而是观念上的,是情感上的。
这件事,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
我的工作效率变得很低,对着电脑屏幕,常常会走神。
脑子里反复回响的,是我妈那句“我没你这个女儿”,和我爸那句“一家人,分那么清楚干什么”。
陈阳看出了我的不对劲。
一天晚上,他从背后抱住我,下巴抵在我的头顶。
“别想了。这件事,我们一起面对。”
我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胸膛的温度,眼眶有点发热。
“陈阳,我是不是很不孝?”
“你不是。”他回答得斩钉截铁,“你只是想过好我们自己的生活。这没有错。”
他的话,给了我巨大的安慰。
但同时,我也知道,这件事还没有结束。
以我对我妈的了解,她绝不会就此罢休。
果然,平静了不到一个星期,风暴以一种我没想到的方式,再次来临。
我接到了我舅妈的电话。
然后是我姨妈的电话。
接着是我表姐的电话。
他们的说辞大同小异,核心思想都是劝我“懂事一点”。
“萌萌啊,你妈都跟我说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想不开呢?你弟弟结婚,是多大的喜事啊,你当姐姐的,多出点力不是应该的吗?”
“你现在出息了,在大城市挣大钱,可不能忘了本啊。你爸妈养你这么大,容易吗?”
“你弟要是婚事黄了,你妈得气出病来。你忍心吗?”
这些话,通过不同的亲戚的口,轮番轰炸着我的耳朵。
我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
我成了我们整个家族里的那个“不孝女”,“白眼狼”。
我试图解释我们的难处,但没有人听。
在他们眼里,我所有的解释,都是自私的借口。
我终于明白,我妈这是发动了“群众战争”。
她把我推到了所有亲戚的对立面,利用舆论的压力,来逼我就范。
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和无助。
那些曾经我觉得亲切的面孔,此刻都变得那么陌生和可怕。
我开始失眠。
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脑子里乱哄哄的。
白天精神恍惚,好几次差点把客户的文件搞错。
陈阳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承担了家里所有的家务,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做有营养的饭菜,逼着我吃下去。
一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陈阳打开床头灯,坐起来看着我。
“林萌,我们谈谈。”
我看着他,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我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了。”我带着哭腔说。
他把我揽进怀里,轻轻拍着我的背。
“我知道。是我不好,把压力都给了你。”
“不,不关你的事。”我摇头,“是我自己的问题。是我没有处理好。”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是我们的问题。”他纠正我,“我们是一个家。”
他捧起我的脸,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
“林萌,我想了很久。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电话可以不接,微信可以不回,但我们心里的坎过不去。”
“你听我说,国庆节,我们不回去了。”
我愣住了。
“我们出去旅游。去一个他们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把手机关了,什么都不要想,好好放松一下。”
“可是……”
“没有可是。”他打断我,“钱的事情,我来想办法。我们不能为了满足他们,就把自己的日子过得一团糟。你现在的状态,我很担心。”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去借。”陈阳说得云淡风清,“我跟我们部门领导关系不错,他手头应该宽裕。我先找他借二十万,把车的事情给你弟解决了。剩下的,我们再慢慢想办法。”
我怔怔地看着他。
“陈阳,你……”
“你别说了。”他捂住我的嘴,“我不想看到你再这样折磨自己。钱没了可以再挣,但你要是垮了,我们这个家就垮了。”
那一刻,我心里五味杂陈。
有感动,有心疼,也有深深的自责。
我把自己的丈夫,逼到了要去跟别人借钱的地步。
就为了我娘家那张荒唐的清单。
我抱着他,把脸埋在他胸口,没有说话,眼泪却无声地流了下来。
这件事,像一块巨石,压在我们心上。
陈阳真的去找他领导借钱了。
但我拦住了他。
我不能让他为了我的家人,去背上这样沉重的债务和人情。
我告诉他,这件事,必须由我自己来解决。
逃避不是办法。
我需要回去一趟。
不是妥协,而是要去彻底地做一个了断。
我不再想“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我身上”,我开始问自己,“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到底该如何面对我的家庭?”
我想要一个健康的,有边界的亲情关系。
我想要一个不被无休止索取绑架的人生。
我想要保护好我和陈阳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小家。
想清楚了这一点,我的内心反而平静了下来。
我没有告诉陈...
我没有告诉陈阳,自己一个人买了回老家的火车票。
我需要独自去面对这一切。
这是我自己的战争。
出发前,我给陈阳留了一张字条,告诉他我回家了,让他别担心,我会处理好一切。
坐在晃晃悠悠的火车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我的思绪也回到了过去。
我想起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
每次买了什么好吃的,妈妈总是先紧着弟弟。
她说,弟弟是男孩,要长身体。
我想起我考上大学那年,爸妈东拼西凑才凑够了我的学费。
临走前,妈妈拉着我的手,嘱咐我,在外面要好好学习,将来有出息了,别忘了拉扯你弟弟一把。
那时候,我觉得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
我是姐姐,照顾弟弟,是我的责任。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拉扯”变成了一种没有底线的索取?
火车到站,我拖着小小的行李箱,走出车站。
小城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熟悉又陌生的味道。
我没有提前告诉爸妈我回来了。
我打车回到家门口,掏出钥匙,打开了那扇熟悉的门。
客厅里没有人。
我妈的房间里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我走过去,房门虚掩着。
我听到了我妈的声音,她在打电话。
“哎呀,亲家母,你放心。萌萌那边,我已经说好了。她在大城市挣得多,这笔钱,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帕萨特,对对对,就那个车。我跟您说,我们家萌萌可孝顺了,从小就懂事。”
“首付的钱也准备得差不多了,保证误不了事。”
我站在门口,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原来,在我这里还是一个无法解决的难题,在她那里,已经变成了板上钉钉,可以拿去炫耀的资本。
她甚至没有想过,这笔钱,我们要从哪里来。
在她眼里,我仿佛不是她的女儿,而是一个可以随时提款的银行账户。
我没有推门进去。
我悄无声地退了出来,拖着行李箱,走进了我自己的房间。
房间还是我上大学前的样子,书桌上还摆着我高中的课本。
一切都那么熟悉,却又让我感到无比的寒冷。
那天晚上,我爸妈看到我,都很惊讶。
我妈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但很快就被热情的笑容掩盖了。
“哎呀,萌萌回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妈好给你做你爱吃的红烧肉。”
她一边说,一边走进厨房忙活起来。
我爸则显得有些局促,给我倒了杯水,坐在我对面,半天没说一句话。
晚饭桌上,气氛有些沉闷。
我妈不停地给我夹菜,嘘寒问暖,绝口不提那张清单的事。
仿佛之前那些不愉快的通话,从来没有发生过。
吃完饭,我妈把我拉到她房间。
“萌萌,你这次回来,是想通了?”她试探性地问。
我看着她,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妈,我这次回来,是想跟你们好好谈谈。”我平静地说。
“谈什么?有什么好谈的?一家人,不就是你帮我,我帮你吗?”她立刻警惕起来。
“妈,清单上的要求,我做不到。”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妈的脸瞬间就沉了下来。
“林萌,你什么意思?你大老远跑回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是。”
“你……”她气得指着我,手都在发抖,“你是不是非要把我气死才甘心?”
“妈,我不是来跟您吵架的。”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温和,“我只是想告诉您我的底线。我和陈阳,有我们自己的生活,我们有房贷要还,有未来要规划。我们不可能为了弟弟的婚事,牺牲掉我们自己的一切。”
“说得好听!什么叫牺牲?那是你弟弟!你唯一的弟弟!”
“正因为他是我弟弟,我希望他能靠自己的努力,去创造自己的生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理所当然地向姐姐索取。”
“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要是有你一半的出息,我还用得着来求你吗?”
我们的争吵,最终还是不欢而散。
我妈摔门而出,把我一个人留在房间里。
我没有哭。
心里反而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我知道,我已经把我的态度,明确地传达给她了。
第二天,我去找了我的弟弟,林伟。
我在一家网吧里找到他。
他正戴着耳机,全神贯注地打着游戏,屏幕上火光四射。
我站在他身后,看了很久,他都没有发现我。
直到那一局游戏结束,他摘下耳机,伸了个懒人腰,才看到我。
“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有些惊讶。
“昨天。”
我把他从网吧里叫了出来,我们在附近的一家奶茶店坐下。
他看起来有些不自在,眼神躲闪。
“姐,你找我有事?”
“林伟,关于你结婚的事,妈给我的那张清单,你看了吗?”
他点点头,没说话。
“你怎么想?”我问。
他搅动着杯子里的奶茶,低着头说:“妈说……你会帮忙的。”
“帮忙,和全包,是两个概念。”我看着他,“你是个成年人了,马上就要结婚,要成为一个家庭的顶梁柱了。你觉得,让你姐姐和姐夫,掏空家底,甚至去借钱,来给你置办这一切,合适吗?”
他的脸涨红了。
“姐,我……我也没想这样。是妈她……”
“是妈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意思?”我打断他,“如果你自己觉得不合适,你就应该去跟妈说。而不是躲在后面,心安理得地等着这一切发生。”
林伟沉默了。
良久,他才小声说:“姐,小丽家那边,条件确实要得比较高。我也没办法。”
“没办法?”我看着他,“是没办法,还是不想去想办法?林伟,你工作几年了,自己存了多少钱?你为了你们的婚事,付出了多少努力?”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我知道,他这些年工作换了好几个,每个都做不长,基本没什么积蓄。
大部分时间,都是靠爸妈接济。
看着他这副样子,我心里既有失望,也有一丝悲哀。
他是我唯一的弟弟,我当然希望他过得好。
但不是以这种方式。
不是以牺牲我的小家为代价,去成全他的安逸。
“姐,你是不是……不打算管我了?”他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慌乱。
我看着他,心里忽然涌起一个念头。
或许,我该让他看到更残酷的真相。
“林伟,你知道家里的存款有多少吗?”我问。
他摇摇头。
“我告诉你,不到两万。”
“不可能!”他立刻反驳,“我爸妈这些年……”
“这些年攒的钱,都花在你身上了。”我平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你换的每一部手机,你买的每一台电脑,你交的每一个女朋友,花的都是他们的养老钱。”
“现在,他们老了,没能力了,就把主意打到了我身上。”
“林伟,你忍心吗?”
他彻底愣住了,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些话。
我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推到他面前。
“这里面有五万块钱。是我和陈阳能拿出的全部。密码是你的生日。这是我作为姐姐,送给你的结婚礼物。”
“至于其他的,车子,房子首付,你们自己想办法。可以贷款,可以找朋友借,也可以让你未来的妻子,和你一起奋斗。这才是过日子该有的样子。”
“姐……”他看着那张卡,手足无措。
“收下吧。”我说,“以后,好好过日子。别再让爸妈操心了,也别再让我为难了。”
说完,我站起身,离开了奶茶店。
我没有回头。
我不知道林伟最终会怎么选择。
但我知道,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也说了我该说的。
剩下的路,需要他自己去走。
那天下午,我正在房间里收拾东西,准备第二天就回去了。
我爸走了进来。
他手里拿着一个陈旧的木盒子。
“萌萌,你过来,爸有东西给你看。”
我跟着他坐到床边。
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些老旧的票据,还有两个红色的存折。
“这是家里的老底子了。”他把存折递给我。
我打开第一个存折。
上面的户主是我的名字。
从我上大学那年开始,每个月,上面都会存入一笔钱,有时候三百,有时候五百。
一直到我工作。
最后一笔记录,是我结婚那年。
我爸把里面的钱全部取了出来,给我凑了嫁妆。
我愣住了。
这件事,我从来都不知道。
我一直以为,我上大学的生活费,是爸妈临时凑的。
“你妈那个人,就是嘴硬。”我爸叹了口气,“其实她心里比谁都疼你。那时候家里穷,你弟又小,她怕你在学校受委屈,就每个月省吃俭用,给你存点钱。她说,女孩子,在外面,手里不能没钱。”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我打开第二个存折。
户主是林伟。
上面的记录,比我的要密集得多,金额也大得多。
几乎每个月都有好几笔。
有的是给他买电脑,有的是给他交学费,有的是给他零花钱。
两本存折,放在一起,薄薄的,却承载了一个家庭二十年的重量。
也清晰地记录了,父母对我们姐弟俩,截然不同的爱。
“你妈她……是有点偏心你弟。”我爸的声音很低沉,“她总觉得,儿子是家里的根,要把最好的都给他。这些年,委屈你了。”
我摇着头,说不出话来。
“那张清单,是你妈跟小丽家赌气写出来的。小丽妈那天说,现在养儿子,就跟建银行一样,得往里不停地投钱。养女儿,就跟泼出去的水一样。你妈听了不服气,就说,我女儿比别人家儿子都有出息。然后就……”
我爸没有再说下去。
但我全明白了。
那张清单,不是写给我看的,是写给亲家看的。
那是我妈用来证明自己“养的女儿有用”的证据。
是她用来撑起自己面子的工具。
我忽然觉得,我妈很可悲。
她一辈子都活在别人的眼光里,活在“儿子是天”的传统观念里。
她用一种自以为是的爱,绑架了她的儿子,也伤害了她的女儿。
“爸,这钱,我不能要。”我把那本属于我的存折,推了回去。
“你拿着吧。这是爸妈的一点心意。”
“爸,你们的心意,我领了。但是,我已经长大了,我有自己的家,有能力照顾好自己。”
我看着我爸,认真地说:“爸,你跟我妈说,以后,别再用这种方式来证明我的价值了。我的价值,不在于我能给家里多少钱,买多贵的车。我的价值,在于我能过好我自己的生活,不让你们担心。”
“还有,告诉林伟。让他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一个能为自己的家庭负责,能为自己的妻子撑起一片天的男人。”
那一刻,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和释然。
我好像终于从那个长久以来困扰我的情感漩涡中,走了出来。
我明白了,父母的爱,有时候是复杂的,是带着他们那个年代的烙印和局限性的。
我不能要求他们改变。
但我可以选择,用一种更成熟,更健康的方式,去回应这份爱。
那就是,划清边界。
爱他们,但也要爱自己。
尽孝,但不能是愚孝。
第二天,我踏上了回程的火车。
我妈没有来送我,是我爸把我送到了车站。
临上车前,他往我手里塞了一个布包。
“你妈给你煮的茶叶蛋,让你路上吃。”
我捏着那个还带着余温的布包,眼圈又红了。
我知道,这或许就是我妈表达歉意和爱的方式。
笨拙,却真实。
火车缓缓开动,我看着窗外父亲越来越小的身影,给他发了一条微信。
“爸,我到家了给你们报平安。照顾好自己和妈妈。”
想了想,我又加了一句。
“那五万块钱,我让林伟给你们了。密码是他生日。算是我们俩,给你们的。以后,别那么累了。”
放下手机,我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阳光透过车窗,照在我的脸上,暖洋洋的。
我知道,前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我和我的原生家庭之间,那条看不见的线,还需要时间去重新梳理。
但这一次,我不再迷茫,也不再痛苦。
我找到了我的位置,也找到了我的方向。
火车到站,我走出出站口,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那个熟悉的身影。
陈阳站在那里,手里捧着一束向日葵。
他看到我,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牙。
我拖着行李箱,朝他飞奔过去。
他张开双臂,给了我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欢迎回家。”他在我耳边说。
我把脸埋在他温暖的颈窝里,用力地点了点头。
“嗯,我回家了。”
这里,才是我的家。
一个需要我用尽全力去守护,去经营的家。
一个让我感到安心,感到被爱,感到自己真正存在的家。
至于那张清单,它就像一个旧梦,终于被我留在了那个小城里。
它让我看清了很多东西,也让我成长了很多。
我知道,从今往后,我的人生,将由我自己来书写。
每一笔,都清晰,都坚定,都充满了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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